爱的告别式_精选章节

我死后的第三天。

亲生父母抛下我的葬礼，去给假千金开了个狂欢party。

说我“罪有应得”。

我的男朋友也牵着假千金的手，举杯痛饮。

嘲笑我“死有余辜”。

黑粉们在我的灵堂直播打卡，庆祝着“大快人心”；超话里我的鬼图屠了广场，刷屏“死得好啊”。

仿佛，我真的万恶不赦。

直到第七天，父母将我的记忆上交，全球直播，试图审判我的罪行。

然而审判开始，他们才意识到。

我这一生从未顺遂过。

……

1

葬礼上，记者拦下爸爸和妈妈。

他们带着假千金乔灵儿，正要去开一场狂欢party。

记者问：

“乔总，乔夫人，你们的女儿因病去世，你们不难过吗？”

妈妈回头看了眼葬礼，灵堂已经被前来直播打卡的黑粉们挤满了。

每个人大仇得报一般，兴奋地与我的遗照合影。

然后对着镜头比耶，嘴里念叨着“霸凌者死得好啊”。

我的葬礼，成了他们的狂欢之地。

妈妈对着镜头，冷哼一声：

“这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她要是没死，我才会难过。”

记者笑笑，又问我的男朋友秋霁：

“秋总，大家都说乔小姐从小就是霸凌者，您和她是恋人，您觉得呢？”

秋霁牵着乔灵儿的手紧了紧。

闻言冷嗤笑一声，藏不住对我恨意：

“乔憬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记者点点头，指了指身后的工作人员：

“既然这样，我是全球记忆直播中心的负责人，你们不介意我们提取乔小姐的生前记忆，进行一场全球直播，让大家都看看乔小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吧？”

生前记忆是很私密的个人隐私，很少有家属愿意，将逝者的隐私毫无尊严的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爸爸皱眉，似乎是在考虑。

乔灵儿挽着妈妈的手，有些担忧地问：

“妈妈，能不同意吗？我……我不想再看见那些，我有点儿害怕。”

爸爸和妈妈面上浮现心疼，刚要开口拒绝。

“当然可以。”

秋霁给工作人员让开路，拍拍乔灵儿的手，闻声安抚道：

“别怕，乔憬作恶多端，那让全网都审判她的罪行，看看她做的那些好事儿，不是更好吗？”

而后他似低语似呢喃的凑近乔灵儿耳边：

“放心，有我在。”

乔灵儿只怔楞了一瞬，随即亲昵挽上他的胳膊，乖巧点头：“那我都听秋霁哥哥的。”

记者对他们道了声谢。

秋霁主动将工作人员带到我的遗体前，冷漠地让人掀开棺材，开颅提取生前记忆。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为了表示感谢，负责人临走前，送给他们四张邀请函，邀请他们到直播间做现场嘉宾。

直播当天，爸爸妈妈和乔灵儿，还有秋霁都坐在嘉宾席上。

观众席上坐满了人，直播间也被挤得爆满。

大屏幕被切到我记忆的开端。

所有人都敛声屏气，爸爸妈妈满脸不耐烦，秋霁攥紧了手指。

主持人笑着说：“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2

记忆的开端，是在孤儿院，这年，我三岁。

我不外向，也不机灵，见了人就往院长阿姨身后躲。

院长阿姨戳着我的脑门说我是个讨债鬼。

生下来没多久，父母就死在火灾里。

和我同龄的小孩儿很多都被领养走了，只有我。

我被领养走了三次，又被退回来三次。

第一次领养我的是一对夫妻，结婚多年，却没有自己的孩子。

他们对我很好。

但是很快，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为了给那个弟弟更好的上学资源，他们要移民到国外，不能带我走。

走之前他们把我带到院长阿姨面前，说以后会常回来看我。

第二次领养我的，还是一对中年夫妻，他们还有个女儿。

他们的条件不是很好，妈妈喜欢吃的糖酥他们都不舍得买。

但后来家里条件好了，妈妈和姐姐都查出来尿毒症，爸爸也在工地里被砸断了腿。

我用捡废品攒的钱，买了一盒糖酥回来，他们却都吃不了。

爸爸看着我叹了一晚上的气，第二天把我送了回来。

那年我七岁。

第三次领养我的，是一个独居的女人。

我在那个女人家里住了两年，她和我一样，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

邻居的人都叫她疯子。

他们说她，老公出轨，带着孩子离家不要她了。

生日那天，她带给我一只小狗，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但是第二天，我和小狗就都被送回了孤儿院，女人也跳了楼。

那年，我十岁。

十岁的孩子，在孤儿院已经是年纪大的了。

很难再领养出去。

院长阿姨叹着气，摸着我的头，问我怨不怨他们。

第一次被领养出去的时候，我问院长阿姨：“爸爸妈妈是什么？”

院长阿姨说：“他们是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所以院长阿姨问我的时候，我只是抱着小狗摇摇头。

他们都很爱我，可他们也没办法。

一直到我十二岁那年，院长阿姨告诉我，爸爸妈妈来接我回家了。

她说，我原来是有个幸福的家，死去的父母也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我出生那年，被医院的护士抱错了。

但是现在，他们找到了我。

院长阿姨摸摸我的头，说：

“这次回去后，在家乖乖的，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回家的前一天，我一晚上没有睡。

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我身上剩下的所有的钱都放在枕头底下，换上我唯一一件碎花裙子，抱着小狗乖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等着爸爸妈妈，牵着乔灵儿来接我回家。

网友们一阵唏嘘。

“看不出来，小时候的乔憬还挺乖的。

“是啊，真没想到，她以后会成为霸凌者，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以前在孤儿院是受了不少委屈。”爸爸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目光飘渺，“但这不是她霸凌灵儿的借口。”

妈妈也点头附和：“从把她接回来，我们一家人都对她很好，但她估计是在孤儿院学坏了，不但不知道感恩，还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

秋霁冷哼一声，像是对我的过去，不以为然。

主持人笑着，按下播放键说：

“那我们继续看看，乔憬都做了些什么。”

3

如爸爸妈妈说的那样。

我被接回乔家后，他们确实对我很好。

我们的房子很大，我和小狗有个单独的房间住。

柜子里都是漂亮的新衣服，妹妹乔灵儿也会把自己的玩具分给我。

妈妈说，妹妹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送她回孤儿院，她会受委屈的，问我把妹妹留下来好不好。

我点点头说好。

妈妈对我和妹妹其实一样好。

每天中午都会给我和妹妹送一样的饭菜，衣服买成一样的，零花钱也是一样多。

但是妹妹到了月底总能攒起来很多钱。

我却一分不剩，花得精光。

到后来，他们还在我的书包里，发现了班长丢了的钢笔，同桌丢了的钱包。

还有，妈妈找不到的金项链。

老师严厉地将我拎到走廊里批评，同学们悄悄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小偷”的字眼争前恐后挤进我的耳朵里，我蜷缩在地上想哭，一遍又一遍否认不是我做的。

最后是妈妈，她像一道光，从人群中挤进办公室。

她看着老师从我包里翻找出来的金项链，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我的手回家。

夜晚我一个人离开家，一边哭一边漫无目的地游走。最后下了雨，我躲到游乐场的滑滑梯下。

妈妈找到我的时候，眼里的失望浓郁冰凉，比那场雨还凉。

乔灵儿拉着爸爸的手，眼眶红红地说：

“爸爸妈妈，我没想到姐姐这么不喜欢我，要不，我还是离开这个家吧？”

记忆播到这里，被秋霁打断。

他忽然问妈妈：

“那些东西，真的是她偷的吗？”

乔灵儿扯了扯他的手，一脸不满：

“秋霁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家里除了姐姐就只有我，不是她难道还是我偷的吗？”

秋霁连忙将她抱在怀里。

像从前安慰我一样，温柔地安慰她：

“怎么会，你别多想。我只是好奇，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偷了东西不知道销赃。”

“我们宝贝灵儿，从小就是乖孩子，怎么会偷东西呢？”

乔灵儿娇嗔一声，钻进他的怀中。

妈妈眼里浮现和记忆里一样的失望：

“她和灵儿都是一样的零花钱，但她小小年纪，花钱就大手大脚，那些钱肯定是她偷的。”

“她被我们发现了，不肯认错，还离家出走了。”

网友们纷纷唏嘘：

“乔憬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东西被抓包还不承认，难怪后面越长越歪。”

“她如果真的偷东西，为什么记忆里会没有这段过程呢？而且，我怎么感觉乔憬不像是离家出走，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记忆是会趋利避害的，她这时候还很小吧，肯定会刻意忘记对自己不利的事。”

我木讷，不机灵，但我也能看得出来，爸爸妈妈更喜欢妹妹。

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我其实不喜欢吃红烧肉，不喜欢穿粉色。

但是妹妹喜欢，爸爸妈妈也就默认了我喜欢。

我也没偷过东西。

我不知道那些东西为什么会在我书包里。

钱不够花是因为，院长阿姨在我走后不久，就生病住院了。

我和妈妈说过，她却觉得我为了要钱，什么借口都能说出来。

离家出走是因为。

我的小狗不见了。

这一年，我十四岁，小狗四岁，我刚从院长阿姨那里带回来冻干给小狗。

秋霁皱着眉。

他盯着屏幕上我哭的样子，像是不耐烦，说：“继续吧。”

4

我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小狗。

那个女人把小狗送给我的时候，说：

“你能来妈妈身边，妈妈真的很开心。但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是个勇敢的人，不能继续陪你了。”

“以后让小狗陪你，你要做一个勇敢坚强的孩子。”

我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抱着玩偶坐在阳台上，两腿悬垂在墙外。

爸爸妈妈回来看见这一幕，他们尖叫着把我拽回来，一副后怕的样子。

他们抱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藏不住责备：

“小憬，你这是做什么？做错了事，认个错就可以，怎么能这么极端，总爱给别人添麻烦呢？”

我那时才知道，原来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麻烦。

但为了我这个麻烦，乔灵儿被送出了家。

那之后，我在班里成了透明人，话也越来越少。

老师不愿意教我，同学们也不愿意和我玩，哪怕我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他们也只会捂着鼻子，讥讽地看我：

“小偷，谁知道你这成绩是不是偷来的。”

爸爸妈妈也不止一次严肃地警告我：

“乔憬，你诚实点儿，作弊就是作弊，学得不好不丢人。”

“多向灵儿学学，不会就是不会，不要弄虚作假，知道吗？”

回应他们的，只有我的沉默。

乔灵儿和我不一样，哪怕她成绩不好。

老师也会格外有耐心地教她，同学们也喜欢和她玩。

而我的书桌里，每天都有不知道谁放进去的死老鼠；书桌上用红色的墨水，写了“小偷”两个字。

我像只阴暗的老鼠，偷窥着不属于我的幸福，默默对自己说：

“要是我也可以，像她这样受欢迎就好了。”

视频到这里，妈妈突然激动起来：

“我就知道，她这个时候就开始嫉妒灵儿了！”

“当初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我们让灵儿都从家里搬走了，没想到她还是记恨灵儿。”

弹幕也飞速滚动：

“原来她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嫉妒乔灵儿了，难怪后面会在剧组霸凌乔灵儿。”

“屠龙少年终成龙，哎，还不都是她咎由自取？”

主持人忽然问：

“那您为什么会觉得，她会作弊？她被霸凌的事，你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妈妈哽了下，脸上闪过心虚。

爸爸也别开头，好半晌，他才说：

“狼来了的谎话说多了，就没人信了。她从小就学会偷东西，嫉妒灵儿。谁知道她说话有几分真假？”

秋霁脸上浮现嘲弄的笑，眼神在爸妈和乔灵儿身上扫过，声音隐隐带着一丝愤怒：

“是吗？”

“你说你们让乔灵儿搬出去了，那为什么据我所知，你们在外面给乔灵儿买了一套房，一家三口在新房里住的时间更长？”

妈妈张了张嘴，声音提高：

“乔憬是我的亲女儿，我怎么可能不爱她？要不是她后面做的那些事太过分了，我和他爸爸”

秋霁还想再逼问，乔灵儿按住秋霁的手，一脸担忧：

“秋霁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姐姐了吗，为什么……”

秋霁胸膛剧烈起伏，他没回答乔灵儿。

气氛陷入僵持，主持人连忙笑着打圆场：

“我们继续看吧。”

“看看，乔憬到底做了些什么。”

5

高三那一年，爸爸妈妈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抱着自己，盯着手机屏幕上干巴巴的转账，和“今天不回来了，你自己吃饭吧”，发了很久的呆。

我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高考前两天，爸爸妈妈终于回来，他们满脸喜气，像我宣布乔灵儿要放弃高考。

她要直接去国外读书。

为了庆祝这件喜事，爸爸妈妈给她办了party，邀请我也过去。

但我没去。

视频播放到这里，爸爸出声打断：

“那天，她又离家出走了。我们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小气，会这么讨厌灵儿，连为她庆祝也不愿意。”

“我们原本还想着，反正她学习也不好，高考又不能作弊，干脆送她和灵儿一起，去国外读书，拿个好文凭。”

“后面你们也知道了，她高考没考好，一本都上不了……”

秋霁忽然笑了。

所有人都同时看向他，主持人问他笑什么。

他眼眶更红了。

秋霁看向爸爸，声音比方才更添冷漠和愤怒：

“你知道那天，我是在哪里碰见她的吗？”

爸爸和妈妈都是一脸茫然。

“墓地。”

两个字砸下来，爸爸妈妈都愣住了。

主持人在这时示意他们扭头，继续看大屏幕，记忆继续播放。

高考前一天，我收到一条匿名消息。

院长阿姨去世了。

我赶过去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去世两个多月了。

医生们受了院长阿姨的嘱托，每天都会按时用院长阿姨的账号，发一些消息给我，让我安心准备高考。

我以前给院长阿姨的钱，她也都没动。

院长阿姨全都攒了起来，留给我。

医生把钱交给我的时候，有些哽咽地说：

“她让我转告你，这些钱，你自己留着，攒起来吧。她说，不管怎么样，你在她眼里，都是个好孩子。”

“如果在那个家里过得不幸福，就拿着钱离开吧。”

“离开吧，自己骄傲地飞吧。”

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那天我翘了课，一个人在墓地坐了很久，烈日烤得我浑身是汗。

这世界上爱我的人又少了一个，我想哭，但又哭不出来。

我只是歪头靠着冷冰冰的墓碑，喃喃自语：

“为什么会这样呢？”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秋霁。

他也是一个人坐在一块墓碑前。

我们谁也没有开口，黄昏日落的时候，同时离开了墓园。

高考那天，我发挥失常，无缘京市传媒大学，只去了一个普通的二本院校。

同学们讽刺挖苦我：

“哟，这不是年级第一吗，怎么只考了个二本？”

老师失望地看着我：

“你当初如果能诚实对待自己的成绩，脚踏实地，也不至于考成这样。”

爸爸妈妈更是失望到，连话也不想和我说。

他们飞到了国外，给乔灵儿陪读。

大学四年，只留我一个人在家。

视频播放到这里，弹幕一片死寂。

好久，才有弹幕开始弹出来：

“所以，乔憬以前那么需要钱，都是因为要给院长阿姨治病吗？”

“别洗白了好吧，就算是需要钱治病，直接说不行吗，非要偷东西。”

爸爸妈妈也都愣了下。

妈妈垂下眸子，喃喃道：

“我不知道这些，我以为她又在……”

说到这里，她没再继续说了。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要说，我又在骗她。

我在她眼里已经没有信服力了。

但问题是……

“你信过她吗？”秋霁豁然起身，他死死盯着爸爸妈妈质问。

眼里的愤怒根本藏不住。

6

任凭乔灵儿多担忧，怎么拉他，秋霁也不为所动。

仿佛要将在场所有人都凌迟一般。

爸爸妈妈都陷入了沉默，没再说话。

于沉默中，主持人按了播放键，视频继续。

大学四年，爸爸妈妈都没回来一次。

只是每个月会按时给我打钱，但是我没动过他们给的那张卡 。

从大一开始，我就会到各种剧组兼职，做跑龙套。

也是在横店，我第二次见到秋霁，他跟着他父亲在剧组谈赞助。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那时我刚结束完半个月的拍摄，工资拖了很久也没发。

我鼓起勇气去找导演讨要的时候，导演却和我说：

“你演这么烂，浪费我们时间，还想要工资？”

他让我滚。

几个人架着我的胳膊，将我扔到横店外。

秋霁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他蹲在我面前，对我伸出来手，问有什么他能帮到我的。

他递给我纸巾，见我不收又帮我擦干眼泪，给我点了两杯咖啡，陪我从中午坐到傍晚。

什么也不说，就是静静地坐着。

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突然跳得很快。

直到咖啡店要关门，我收到一笔转账，来自导演的。

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我喜极而泣，连连对他鞠躬道谢。

在我要走的时候，秋霁问我：“要不要来我公司？”

大二那年，我成了秋氏集团的艺人。

我把秋霁当做我的伯乐，为了不辜负他的赏识，没有课时，我就拼命地拍戏。

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只要能拍戏，我什么角色都能接。

很多人说我是拼命三娘。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了。

大三那年，我十九岁，我凭借一个三分钟的女反派镜头，火遍全网。

各大剧组的邀约多得数不清，我还收到我最喜欢的陈道的邀约。

他邀请我，拍摄《如梦令》的女二。

那天正好下了雨，秋霁撑着伞送我从公司走出来，他把这件事告诉我。

我欣喜若狂，一时间忘了分寸，拉着他在雨中尖叫，惊喜，跳起来华尔兹。

大雨滂沱将衣服淋湿，湿漉漉凉冰冰地贴在身上，秋霁却肆无忌惮地陪我笑陪我闹。

他的眼里全是我。

直到他将我我送回家——我已经从乔家搬出去了，自己租了个小公寓。

秋霁浑身湿漉漉地，站在路灯下看我，昏黄的路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又仰头看看破旧的发霉了的小公寓楼。秋霁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拍拍我的脑袋：

“继续努力吧。”

我心跳得更快了。

脸颊也烫得不像话，我捂着脸颊飞跑上了楼，脑子里全是秋霁的脸。

我想，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也想，邀请他上楼喝一杯水，换一身衣服。

但我拿着手机，看着他发来的消息，手指抬起又落下。

最后什么也没说——我收到妈妈发来的消息：

“憬儿啊，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现在回国了。听说你也进娱乐圈了，这不巧了吗，灵儿前几天也刚出道，你是姐姐，在国内多带带她。”

乔灵儿也发来短信，是一条热搜链接。

7

点进去，刚好就是我拉着秋霁在雨中跳舞的视频。

评论区清一色，全是骂我的：

“我说她怎么这么年轻，就能一炮而红，原来是走后门啊。”

“真是太恶心了，要我说，这段视频该不会也是她自己拍的吧？故意想蹭秋总的热度。”

“我听说，她刚刚拿下了《如梦令》女二的角色，有没有可能，她是带资进组？”

“咦，这种人也太恶心了吧？她能不能去死啊！”

谩骂和攻击蜂拥而来，秋霁发消息让我冷静，事情他会处理好。

他的电话也一个接一个。

我都没接。

只是颤抖着手，拨通和乔灵儿的视频电话：

“视频是你发的吧？”

乔灵儿抿唇，对我笑得意味深长：

“四年不见，姐姐你比以前聪明了很多。”

“不过，没用了。如梦令的女二，已经是我的了，顺便告诉你一句，乔家的名头，真的很好用。”

“爸爸妈妈知道我想拍电影，就给如梦令的剧组投资，我才能有这个角色。”

记忆戛然而止。

弹幕一阵唏嘘：

“什么？原来雨中跳舞是乔憬和秋总兴起而跳的，视频却是乔灵儿故意发的？”

“我就说，当初这段视频传到网上时，我还觉得好磕来着！”

“如梦令的女二，最开始是乔憬？真正带资进组的，是乔灵儿？”

“天呐，乔憬这是什么可怜宝宝，为了拍戏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被全网黑。”

“等等，看乔灵儿的话，她好像不是第一次抢乔憬的东西了……该不会，乔景偷东西，她的小狗丢了，高考前收到院长阿姨去世的消息，这些事儿，都是乔灵儿做的吧？”

“你们可别胡说，依我看，这就是乔灵儿对乔憬的反击，谁让她这么多年一直嫉妒乔灵儿。”

爸爸妈妈都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他们摇摇头：

“不会的，灵儿她不可能做这些，她应该也只是，想和乔憬分享好消息。”

乔灵儿也惊慌失措，故作镇定地去拉秋霁的手：

“秋霁哥哥，我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我从来都没和姐姐打过电话。不信，你可以查……”

秋霁却一把甩开她的手。

乔灵儿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她满脸不可置信，仰头望着秋霁。

这些日子对她百依百顺的秋霁，此刻看着她，目光骇人。

他的声音冷漠到极点，愤怒喷薄欲出：

“是吗？”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是不信她。”

爸爸妈妈陷入了沉默，眼眶发红，紧抿着唇。

主持人见状，要继续播放记忆。

观众席上的乔灵儿忽然站了起来，两步冲上去，拉住爸爸妈妈的手：

“爸妈，别看了，我一看到这些，就会想到我被乔憬欺负的过往，有心理阴影。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爸爸妈妈都迟疑了一瞬，准备起身带着她走。

秋霁却一把将乔灵儿拽回来，狠狠扔到嘉宾席上。

他回头，压抑着愤怒对主持人说：

“继续吧。”

8

热搜挂了没多久，很快就被人撤销了，我的剧本自然也告吹了。

秋霁最后一次发消息，和我说：“别多想，先好好休息。”

那之后，我有意同他疏远。

秋霁对我很好，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便主动和公司解约。

秋霁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他当初签下我的时候，连解约的赔偿金都没写在合同里。

如梦令如我所想的那样，一炮而红，但乔灵儿的演技却支撑不住女二的人设，成了这部剧唯一的败笔。

她像是得罪了什么人一样。

即便是乔氏砸了很多钱，她也仍旧不温不火。

树倒猢狲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离开了秋霁的缘故，就连跑龙套，都没有人来找我演。

除了一些网剧。

即便是忙着毕业的那段时间，我也要坚持半个月拍一部网剧。

那段时间，我每天忙得连轴转，吊威亚，泡冷水，被马蹄践踏，我事事亲力亲为，从没用过替身。

就像院长阿姨说，我是幸运的。

我的努力终于被看见，我成了红极一时的短剧女王。

短剧大赛颁奖典礼上，也再次遇见秋霁。

他给我颁奖，眼睛红红的，似乎又想说什么，一切都在不言中，只剩下一句“恭喜”。

两年前，我从秋氏集团离开时，秋霁挽留过我。

他捧着一束白玫瑰，向我告白，只要我留下来，他能帮我重回顶峰。

我没敢看他，只是盯着眼前的解约书，笑着摇摇头：

“不了，如果可以，我更想凭自己努力。和你顶峰再见。”

两年后，我们顶峰相见。颁奖典礼结束后，我扑进他的怀里，收了他的白玫瑰，仰头吻上他的唇。

我们在雨里疯狂拥抱，接吻，旁若无人。

用尽全身的力气，像是要将对方勒紧骨头里。

余光看见角落里一脸怨恨的乔灵儿，也熟视无睹地上了车。

但也是那天，我收到了医院的确诊书。

这些年的拼命，成就了我的辉煌，也成就了我的肝癌，晚期。

我不知道怎么和秋霁说，但抬头看见他盈润着爱意的眼睛，漂浮不定的心，好像有了依托。

半夜，我偷偷打电话给医生说：

“医生，哪怕只有一份希望，我也想尝试。”

这世上还有爱我的人，我要活着，才能继续爱。

医生听了，笑着问我：“那你的父母呢？”

我想了想，对医生说：

“他们有他们要爱的人了，但是很可惜，那个人不是我。”

“可能，是我做的不够好吧。”

治疗的路真的比我想象得还要难受，我要吃很多很多的药，挨很多很多的刀子。

真的很疼。

秋霁说最喜欢我的头发， 但我也要剃了。

看见我光头的时候，秋霁愣了下，我忍着疼，若无其事地扑进他怀里：

“别担心啦，只是接了个新剧本，为角色牺牲嘛！”

秋霁笑着捧场，夸我敬业，低头吻在我的光头上。

看到这里，观众席上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哽咽声，沉默席卷着整个演播厅。

乔灵儿终于意识到，再往下看会看到什么。

她惊慌地豁然起身。

想直接转身离开演播厅，秋霁攥紧了拳头，扬手呵斥：

“抓住她。”

立刻就有几个保镖冲上台，按着乔灵儿。

她被迫跪在地上，不停地摇头，泪如雨下地对秋霁央求：

“别看了，秋霁哥哥，别看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爸爸妈妈，我好害怕啊……”

秋霁半蹲在她面前，大力捏着她的下巴，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跑什么跑？”秋霁红了眼，眼中几近疯狂，“不想看看，你都受了些什么委屈吗？”

乔灵儿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脸颊被迫贴在地面上，忍不住哭着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秋霁哥哥。我不看了，我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可是这一次，没有人为她说话。

妈妈也抹着眼泪，低声道：

“我不知道她这个时候，生病了。”

“她和秋氏解约后，我找过她，要她回来乔家。不管她以前走了什么歪路，只要她以后能脚踏实地，乔家都能捧着她。”爸爸说，“她想拍戏，我就给她投资，乔家永远是她的坚实依靠。”

“我们甚至为了她，量身打造了一个剧本。”

9

记忆在乔灵儿求饶的哭声中继续播放。

爸爸妈妈是量身打造了一个剧本。

但是很可惜，不是给我的，是给乔灵儿的。

我在这部剧里，是女二，乔灵儿是女主。他们打电话让我来拍戏的时候，说：

“乔憬，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就不能懂事儿点吗，你和灵儿都是我们的女儿，你就不能多让让她？”

可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在让她。

这次也是。

所有的女配角都成了众星捧月，为乔灵儿让妆。

化妆室里没有人的时候，乔灵儿会一把扯掉我的假发，扔进垃圾桶里。

她趾高气昂看着我，眼中全是恶毒：

“说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因为你攀上了秋霁，爸爸妈妈想替我和秋霁打好关系，这个女二，也轮不到你来做的。”

我只是立在原地，没去捡垃圾桶里的假发。

悄悄按下口袋里藏了很久的录音笔，我问她：

“从小到大，一直是你在针对我，是吗？何必呢，你想要的都已经有了。”

“还不够。”

乔灵儿双手环胸，忽然笑了一声：

“我本来就该是乔家独一无二的大小姐，凭什么你一回来，就抢走我的风头？凭什么都是在娱乐圈，你能比我先红？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秋霁爱你，捧着你？”

“我就是嫉妒你啊，凭什么你生来就能比我幸运？而我只是假千金，要被驱逐出门？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了留在乔家，留在娱乐圈，付出多少努力吗？”

“妈妈的金项链，和同学们的东西，其实都是我放进你书包里的；同学们疏远孤立你，是因为我告诉她们，你从小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秋霁要和乔家联姻，妈妈把联姻对象换成了我，他很快就会和你分手；还有……”

乔灵儿说着，两步上前。

她按住我的肩膀，我试图挣扎，却因为有病在身，不是她的对手。

乔灵儿从我口袋里抽走那只录音笔，对我扬扬眉：

“你想听我说这些，是吗？”

“但是，那些事真的是我做的，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她说着，将刚才的录音全部删了，一脸恶意，“你记得你回乔家的时候，带回来的那只臭狗吗？”

她眼中闪过恨意。

我攥紧了拳头，迟疑地看向她。

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乔灵儿笑笑，继续说：

“那时候，你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那天晚上，我端上桌一盘肉……”

我忽然感觉肠胃里一阵翻滚，恨不得手指戳进嗓子眼，将胃都抠出来。

比恶心更多的是愤怒，我冲上去一把将她推到地上：

“乔灵儿，我要杀了你！”

门，却在此时被人推开。

闪光灯和人群围堵在门口，像一张绵密的网，注视着我，围绕着我。

人群冲上来。

他们围着乔灵儿，将她扶起来。

乔灵儿泪如雨下，还佯装善解人意地对他们说：

“不怪姐姐的，都是我不好，我只是太久没见姐姐，想和姐姐拉近关系……但是我没想打， 她居然这么讨厌我……”

人群对着我指指点点：

“你怎么这么恶毒啊，霸凌者能不能去死？”

“你怎么还有脸活着的，滚出娱乐圈啊！”

和小时候那些“小偷”、“恶心”的字眼一样，将我包围得密不透风，我喘不上来气。

爸爸妈妈也抱着乔灵儿，指着我恨铁不成钢地骂：

“乔憬，我真的是看错你了。”

“我们好心给你和灵儿准备的剧本，你就这么欺负灵儿？”

“早知道你这么恶毒，我当初就不该把你接回家，你怎么不去死啊！”

几乎所有人，都恨不得我去死。

我蜷缩在角落里，颤抖着手指要给秋霁发消息。

然而我点开聊天框，字还没发出来，首页就弹出来一条热搜——秋氏总裁秋霁，公开承认与乔氏集团千金小姐联姻。

10

悬在屏幕上的手顿住，泪水模糊了我的眼。

我不知道要怎么去找秋霁，我怕从他脸上看见失望。

和爸爸妈妈一样的失望。

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没有人会信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我在全网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中，落荒而逃。

观众席和弹幕都沉默了很久，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

“我天，原来这一切，都是乔灵儿自导自演？”

“真没想到，乔灵儿居然是这种人，那乔憬怎么都不出来解释一声啊。”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句话：“解释了，会有人信吗？”

人群在此陷入了沉默，他们看向嘉宾台上的，我的爸爸妈妈。

我最爱的人都没信过我，我又怎么能让陌生人信我？

妈妈已经泣不成声，双手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爸爸忽然愤怒地起身，他两步冲到被按着的乔灵儿面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混帐东西！”

乔灵儿被这一巴掌打偏了头，嘴角有血渗出来。

她双腿瘫软，跪坐在地上不停求饶，妈妈也像突然清醒了一样，冲上去扯她的头发，哭着喊着骂她：

“还我的女儿，你把我的女儿还回来……都怪你，都怪你！”

主持人也眼中含泪，没有去阻止，而是问秋霁：

“秋总，那您那个时候，是真的要和乔灵儿订婚吗？”

秋霁闭了闭眼，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乔家父母找到我，说想让我和他们的女儿联姻，我以为是乔憬，便答应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哽咽：

“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她，我还没被父母接回秋家，从小照顾我的奶奶刚去世。那时候，我就知道她和我是同类人，我没道理不信她。”

“那天后，乔憬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起初我以为，她只是想留一段时间，自己休息，不想被任何人打扰，我能做的，就只有替她查清楚那些真相摆平舆论。”

“但是我找到她的时候，是在墓地。”

记忆播到最后。

我狼狈地从横店逃离，扔了电话卡，自己一个人，带着一张银行卡，回了我以前在的孤儿院。

我把我的银行卡，交给了新任院长，给那些孩子们。

院长阿姨当初送我离开的时候，和我说：

“小憬啊，快快长大，快快飞吧。”

可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要飞起来的时候，却都会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浪花打落。

我蹲坐在院长阿姨的墓碑前，喃喃自语：

“院长阿姨，我是不是，天生就不适合飞？”

可是没有人回我。

只有鸟鸣啁啾声。

我这一生太短，能触碰到的幸福寥寥无多，却都抓不住。

也不敢再抓。

从凌晨坐到半夜，记忆如走马观灯，我不知为何，又想起来秋霁。

我和秋霁看的第一部电影，是爱乐之城。

那个雨夜，我牵着秋霁的手。

任凭大雨滂沱，我们庆祝着我的喜悦，跳着华尔兹。

我私心里在想，我们也有自己的爱乐之城。

而现在，我要去我们的爱乐之城了。

记忆到这里，就彻底结束。

乔灵儿已经被愤怒的爸爸妈妈，打断了肋骨，晕倒在地上真不开眼睛。

现场的观众们，也如同发泄一般，冲上台对着乔灵儿拳打脚踢。

只有秋霁，望着大屏幕，彻底红了一双眼。

主持人哽咽地问：

“所以，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帮乔憬小姐昭雪？”

秋霁点点头，瞥了眼半死不活的乔灵儿，眼中闪过厌恶。

他自嘲地笑笑：

“只有冤枉她的人，才知道她有多委屈，不是吗？”

“可是，我还是来得太晚了。”

不晚的，秋霁。

我很想抓住他的手，告诉他，不晚的。

你能来我身边，我真的很开心。

可是秋霁啊，对不起，我是个胆小鬼。

我的勇气只能支撑到我遇见你，却支撑不了我和你走下去。

但是，这也足够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