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终究有缘无份_精选章节

陆游川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

他猛地从休息室的硬板床上弹起来，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右脸颊上还留着折叠床的印子，白大褂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展平的纸。急诊科的背景噪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来——推车的轮子声，护士站的呼叫铃，还有不知哪位家属带着哭腔的询问。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休息室里亮得刺眼。陆游川眯着眼睛划开锁屏，是李昕发来的视频。封图上，他的女孩一袭银灰色长裙，在闪光灯下笑得璀璨夺目。

"国际电影节红毯！想你。"简短的文字附在视频下方。

陆游川用拇指轻轻摩挲屏幕，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玻璃触摸到万里之外的她。他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十五分，他还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然后就要回到急诊室的战场。

点开视频，李昕在红毯上转身的慢动作像一首视觉诗。裙摆飞扬的弧度恰到好处，露出她纤细的脚踝和那双银色高跟鞋——去年生日时他送的礼物。视频只有十五秒，陆游川却反复看了三遍。

锁上手机，休息室重归黑暗。陆游川仰面躺着，突然想起十年前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

医学院和电影学院的联谊舞会。作为临床医学系的学霸，陆游川是被室友硬拉去的。"你不能一辈子和尸体标本约会，"室友当时这么说，"何况电影学院美女如云。"

他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端着一杯橙汁站在角落，像一株被强行移植到派对植物园里的医用盆栽。然后李昕出现了——不，准确地说，是李昕的饮料出现了，一整杯红色果汁准确无误地泼在他的白衬衫上。

"天啊！对不起对不起！"扎着马尾的女孩手忙脚乱地掏纸巾，"我是表演系的李昕，我赔你干洗费！"

陆游川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是冷静分析："果汁含有色素，常规干洗可能无法完全去除。不过没关系，这件衬衫本来就已经……"

"已经什么？"李昕歪着头看他。

"已经经历过三次染色事故了。"他难得开了个玩笑。

李昕大笑起来，声音清脆得像实验室里的玻璃碰撞。他们聊了一整晚，从电影中的医学错误到手术室里的戏剧性时刻。舞会结束时，陆游川已经记住了她说话时右眉毛会微微上挑，笑起来左边有个酒窝，还有她对手部动作的奇特关注——"演员的手很重要，"她当时说，"它们会泄露角色所有的秘密。"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刺眼的灯光涌进来。

"陆医生？三床病人情况有变化。"护士的声音。

"马上来。"陆游川坐起身，抹了把脸。他看了眼手机锁屏——他和李昕在去年纪念日的合照。算起来，他们已经三个月没见面了，而李昕的海外拍摄还将持续两个月。

他穿上白大褂，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急诊室的灯光像一把刀，将夜晚切成碎片。陆游川走进那片明亮之中，将休息室里的黑暗和思念一起关在身后。

陆游川刚下夜班就接到了李昕的电话。屏幕上闪烁的"昕"字让他疲惫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按照行程，她应该在巴黎参加时装周，这个时间打来，多半不是好事。

"游川..."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来是李昕，"我回来了，发烧...39度2..."

陆游川的医学大脑立刻开始运转："什么时候开始的症状？有没有寒颤？咳嗽吗？"

"医生，能不能...先回家再问诊..."李昕虚弱地开着玩笑，说完却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游川看了眼手表，交班已经完成。"我二十分钟到，别挂电话。"

他一边快步走向停车场，一边指挥李昕量体温、喝水、找出退烧药。电话那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然后是李昕懊恼的嘟囔："药过期了..."

"别吃。"陆游川发动车子，"等我。"

十八分钟后，陆游川用钥匙打开李昕公寓的门——他保留着这把钥匙，就像她保留着他公寓的钥匙一样，尽管两人因为工作性质从未真正同居过。

客厅里一片昏暗，窗帘紧闭。李昕蜷缩在沙发上的毛毯里，像个被雨淋湿的小动物。她脸上还带着昨天活动的妆容，只是眼线已经晕开，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看到陆游川，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陆医生急诊上门服务..."

陆游川放下公文包，先洗了手，然后从医药箱取出体温计。"张嘴。"

李昕乖乖含住体温计，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陆游川轻轻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刘海，手指在她滚烫的皮肤上停留了片刻。体温计发出"滴"的一声——39.5度，比刚才更高了。

"去医院。"陆游川当机立断。

"不要..."李昕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烫得惊人，"就是普通流感...我明天还有试镜..."

陆游川皱眉："这种情况下你还想着试镜？"

"张姐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李昕说着又要咳嗽，硬生生忍住了，憋得眼眶发红。

陆游川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找出退烧贴贴在她额头上："至少让我抽血做个快速检测，排除细菌感染。"

李昕点点头，闭上眼睛。陆游川熟练地取出一次性采血针，在她纤细的手指上轻轻一扎。血珠冒出来的瞬间，李昕瑟缩了一下，但没有出声。陆游川突然想起第一次去片场探班时，看到她拍一场雨中戏，在初春的冷水里泡了三个小时，结束后嘴唇都紫了，却还笑着对导演说"再来一条也可以"。

十五分钟后，快速检测结果显示是病毒感染。陆游川稍微松了口气，给李昕服下退烧药，然后走进厨房。

李昕的冰箱里除了几瓶矿泉水和半盒过期酸奶外空空如也。陆游川摇摇头，拿出手机下单了食材。等待配送的间隙，他烧了壶开水，找出李昕的保温杯，放入几片生姜和冰糖。

"喝点水。"他扶起李昕，把杯子递到她嘴边。

李昕小口啜饮，然后做了个鬼脸："姜味好冲。"

"发汗用的。"陆游川不容反驳地说，"现在去床上躺着，我去煮粥。"

李昕眨眨眼："陆医生还会煮粥？"

"理论上知道步骤。"陆游川推了推眼镜，"实践上应该不会太难。"

李昕笑起来，随即被一阵咳嗽打断。陆游川半扶半抱地把她弄进卧室，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回到厨房。

食材送到后，陆游川对照手机上的食谱，一丝不苟地淘米、切肉、准备配料。医学训练的严谨性让他连切姜丝都要保持同样粗细。一个小时后，一锅皮蛋瘦肉粥散发出诱人香气。

他盛了一碗端进卧室，发现李昕已经睡着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些。陆游川轻轻放下碗，坐在床边观察她的睡颜。没有妆容的李昕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鼻尖上有一粒几乎看不见的小雀斑——大银幕上看不到的这种细节。

陆游川伸手想探她的额头，又怕吵醒她，最终只是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游川..."李昕突然喃喃道，眼睛还闭着。

"嗯？"

"你煮糊了..."

陆游川一愣，随即闻到一丝焦味。他快步冲回厨房，粥果然糊了一点锅底。他关了火，把上层完好的粥盛出来，倒掉糊掉的部分。

当他再次回到卧室时，李昕已经坐起来了，正对着小镜子看自己憔悴的脸。"天啊，我看起来像被车碾过..."

"体温。"陆游川递给她体温计。

37.8度，退烧了些。李昕眼睛亮起来："可以吃粥了吗？我饿死了。"

陆游川把粥碗递给她，李昕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然后表情凝固了。

"太咸了？"陆游川问。

李昕摇头，艰难地咽下去："没...没熟..."

陆游川接过勺子尝了一口，米粒确实还有点硬。他推了推眼镜："理论上应该再多煮二十分钟。"

李昕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陆医生也有不擅长的事！"她伸手拿回碗，"不过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夹生粥。"

她坚持吃完了整碗粥，然后精神似乎好了些，靠在床头看剧本。陆游川收拾完厨房，回到卧室发现她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

"台词记不住？"他问。

李昕摇头："明天试镜的这场戏...是医生告知病人坏消息。我找不到感觉。"她抬头看陆游川，"你们医生...是怎么说出那些话的？"

陆游川沉默了一会儿，接过剧本。那场戏写的是一位医生告诉年轻母亲她孩子的病情恶化。台词专业而克制，几乎就像从某本医学教材上抄下来的。

"临床上...我们确实会这样说。"陆游川斟酌着词句，"但不是这种语气。"

"那是什么语气？"

陆游川思考了一下："可以让我试试吗？"

李昕点点头，把剧本递给他。陆游川深吸一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然后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李昕立刻意识到他是在看一个想象中的病人家属。

"刘女士，"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语速慢了许多，"关于您儿子的情况，我们需要再谈谈。"停顿，眼神微微下移又抬起，"昨天的检查结果显示...治疗效果不如我们预期的好。"

李昕屏住呼吸。陆游川甚至没有完全按照剧本台词说，但那种沉重的语气，那种谨慎选择每个字眼的方式，让她胸口发紧。

"作为医生，我建议我们调整治疗方案。"陆游川继续说，声音里有一种克制的温柔，"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李昕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

"就是这样..."她轻声说，"你刚才...甚至没有用'很遗憾'或者'不幸的是'这种词..."

陆游川把剧本还给她："因为那些词没有意义。家属听到'很遗憾'的时候，就知道接下来是坏消息了。而且...太多的修饰反而显得不真诚。"

李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抓住陆游川的手："再帮我个忙？和我对戏。你演医生，我演母亲。"

陆游川想拒绝，但李昕的眼神让他无法说不。他们对了几遍戏，李昕一次比一次进入状态，最后一次甚至真的哭了出来。陆游川惊讶地看着她瞬间涌出的眼泪和颤抖的嘴唇——这就是专业演员的能力，他想。

结束后，李昕擦了擦眼泪，笑道："我感觉好多了，好像烧都退了。"她量了体温，确实降到了37.3度。

陆游川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医院的刘医生。

"老陆，明天早班你能替我吗？我老婆产检..."刘明的声音透着疲惫。

陆游川看了眼李昕，她正专注地标记着剧本。"可以。"他说。

挂掉电话，刘明又发来一条信息：「谢了兄弟。顺便，听说你女朋友是大明星李昕？藏得够深啊」

陆游川皱眉，不知道刘明从哪里听说的。

「就是普通情侣」他回复。

「得了吧，跟大明星谈恋爱什么感觉？是不是动不动就飞国外那种？」刘明紧接着又发来一条，「说真的，这种关系能长久吗？咱们这工作性质...」

陆游川没有回复，把手机调成静音。李昕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他突然意识到，这是近半年来他们连续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

"好点了吗？"他问。

李昕点点头，睁开眼睛："嗯。谢谢你今天...不只是照顾我，还有帮我准备试镜。"她微笑着，"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的表演老师更懂怎么调动情绪。"

陆游川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的夸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李昕早就习惯了他这种反应，笑着摇摇头。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张姐"。李昕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起电话。

"昕昕，感觉怎么样？明天的试镜——"

"我好多了，张姐。"李昕的声音立刻变得精神起来，"准备得很充分。"

"太好了！听着，明天结束后直接来公司一趟，有个本子我想让你看看。"张姐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连陆游川都能听到，"法国导演吕克·贝松的团队在找亚洲面孔，角色戏份不多但很有亮点，不过...可能需要去巴黎拍摄三个月。"

陆游川正在整理药盒的手停顿了一下。

李昕偷瞄了他一眼："三个月？什么时候？"

"下个月底。正好接在你现在这部戏后面。"张姐继续说，"我觉得是个进军国际市场的好机会，你考虑一下。先不说了，好好休息，明天见。"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只有加湿器工作的声音。

"听起来是个好机会。"陆游川最终打破沉默，声音平静。

李昕咬着下唇："只是试镜而已，还不一定能拿到角色..."

陆游川点点头，递给她一杯水和药片："该吃药了。"

李昕乖乖吞下药片，然后拉住陆游川的手："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要去巴黎三个月...我们可以视频，而且中间也许你能抽空过来..."

"我的研究项目下个月启动。"陆游川说，"关于急性脑卒中的早期干预。"

"哦..."李昕眼中的光彩暗淡了些，"那很重要..."

两人陷入沉默。陆游川看着李昕无意识地揉搓被角的手指，想起她曾经说过，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先拿到角色再说。"他最终说道，伸手抚平她眉间的皱纹，"现在你需要休息。"

李昕点点头，滑进被窝。陆游川调暗灯光，坐在床边守着，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想起刘明的问题——这种关系能长久吗？

他不知道答案。只知道此刻，这个发烧的女演员蜷缩在他的阴影里安睡的样子，让他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柔软疼痛。

陆游川推开咖啡厅的门，冷气夹着咖啡香扑面而来。李昕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两杯咖啡，一见到他就跳起来挥手，动作大得差点打翻杯子。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在灰蒙蒙的咖啡厅里像一束阳光。

"试镜通过了！"陆游川刚落座，李昕就迫不及待地宣布，眼睛亮得惊人，"张姐刚签完合同！"

陆游川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是他常喝的美式，不加糖。"恭喜。"他嘴角微微上扬，"我就知道你能行。"

"吕克·贝松亲自拍板定的我！"李昕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兴奋，"虽然只是个配角，但戏份很出彩，张姐说如果反响好，可能还会加戏..."她突然停下来，咬了咬下唇，"就是...拍摄期确实要三个月，而且需要提前两周去法国参加集训。"

咖啡杯在陆游川手中停顿了一下。"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8号。"李昕的声音变小了。

陆游川在心里快速计算日期。他的脑卒中研究项目15号启动，作为核心成员，前期准备工作至少要提前一周。"我的项目——"

"我知道。"李昕急切地打断他，"我问过张姐了，其实可以晚一周进组，只是会错过一些前期准备..."她伸手覆上陆游川的手背，"这样我们还能多待一周。"

陆游川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指，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他想起上次李昕推迟工作，是为了参加他父亲的生日宴，结果那场宴会成了灾难——他父亲从头到尾没正眼看过李昕，甚至在敬酒时"不小心"把红酒洒在她的白裙子上。

"你不需要为我调整档期。"陆游川说，"前期准备对演员很重要。"

"但研究项目对你也很重要啊！"李昕皱眉，"你那篇论文不是要赶在学术会议前完成吗？"

陆游川有些惊讶她还记得这些细节。医学会议的截稿日期他只在一次闲聊中随口提过。"我可以调整研究计划。"

"那我也可以晚点进组。"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笑了起来。李昕的笑声清脆悦耳，引来旁边几桌客人的目光。陆游川注意到有人已经认出了她，正偷偷举起手机。

"我们别在这儿讨论了。"他压低声音，"回我公寓吧。"

李昕点点头，熟练地戴上墨镜和棒球帽。离开咖啡厅时，她还是被几个粉丝认出来，花了十分钟签名合影。陆游川站在一旁等待，看着李昕与粉丝互动时自然流露的热情和耐心——那与私下里的她并无二致，只是更加"放大"了一些，就像电影里的表演与真实生活的区别。

回到公寓，李昕踢掉高跟鞋，光脚踩在木地板上。"我饿了，"她宣布，"冰箱里有什么？"

陆游川刚想回答，门铃响了。他通过猫眼看了一眼，身体明显僵住了。

"谁啊？"李昕小声问。

"我爸。"陆游川简短回答，迅速扫视了一圈公寓——李昕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她的化妆包放在茶几上，空气中还飘着她常用的柑橘香水味。

门铃又响了一声，伴随着不耐烦的敲门声。"游川？我知道你在家。"

陆游川深吸一口气，开了门。陆父站在门外，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他锐利的目光越过儿子肩膀，立刻锁定了站在客厅中央的李昕。

"叔叔好。"李昕礼貌地问候，下意识整理了一下头发。

陆父微微点头，脸上表情纹丝不动。"李小姐。"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陆游川侧身让父亲进门。"爸，有什么事吗？"

"路过，来看看你。"陆父走进客厅，目光在茶几上的两支咖啡杯和李昕的化妆包上停留了片刻，"没想到你有客人。"

"李昕不是客人。"陆游川平静地说。

陆父挑了挑眉，没有接话。他走到书架前，假装浏览陆游川的医学书籍，实际上浑身散发着不悦的气息。李昕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陆游川知道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我去泡茶。"陆游川说，希望给李昕一个离开尴尬场面的机会。

"不用了。"陆父转身，"我只是来告诉你，下周六医学会的年终晚宴，你要出席。今年你被提名青年医师奖，别像去年一样放鸽子。"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李昕一眼，"为了些不重要的事。"

李昕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微笑："恭喜你，游川！这个奖很重要吧？"

"嗯。"陆游川简短回答，眼神警告地看向父亲。

陆父冷哼一声："李小姐是演员对吧？最近有什么新作品？"

"刚接了一部法国电影，"李昕保持礼貌的微笑，"下个月去巴黎拍摄。"

"哦？要去多久？"陆父问，语气中带着微妙的兴趣。

"三个月。"李昕回答。

陆父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那真是...漫长的分离。"他转向儿子，"游川，你的研究项目不是也要开始了吗？"

陆游川下颌线条绷紧了。"是的。"

"年轻人事业为重是对的。"陆父点点头，仿佛达成了某种目的，"李小姐，祝你拍摄顺利。游川，记得周六晚宴，七点整。"说完，他径直走向门口，连茶都没喝一口。

门关上后，公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李昕慢慢坐在沙发上，脸色发白。

"别在意他的话。"陆游川坐到她身边，"他一直这样。"

李昕勉强笑了笑："他其实没说错...我们确实都要以事业为重。"她抬头看陆游川，"那个晚宴...下周六？"

"嗯。"

"我8号就要走了..."李昕的声音轻了下来，"本来想和你多待几天..."

陆游川沉默片刻："我可以不去晚宴。"

"不行！"李昕摇头，"你被提名了，而且..."她咬了咬嘴唇，"你爸说得对，我不能总是让你放下重要的事情。"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但我不希望你后悔。"李昕直视他的眼睛，"就像...我也不想后悔错过这次机会一样。"

两人陷入沉默。窗外的天色渐暗，未开灯的公寓被暮色笼罩。陆游川想起父亲离开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戏子无情"，这是陆父对演艺圈人士的一贯评价。

"我们会有办法的。"最终陆游川说，更像是说服自己而不是李昕。

李昕靠在他肩上，轻轻"嗯"了一声。两人就这样坐在昏暗的客厅里，各自怀揣着无法言说的忧虑。

接下来的两周像被按了快进键。李昕忙着为角色做准备——法语课、武术训练、剧本分析，而陆游川则泡在医院和研究室里，为即将开始的项目做前期工作。他们见面的时间被压缩到深夜和清晨，常常是一个刚回来，另一个就要出门。

出发前三天，李昕拖着个大行李箱来到陆游川的公寓。

"我提前收拾好了，"她宣布，"这样最后几天就不用浪费时间整理行李了。"

陆游川帮她搬箱子，沉得不可思议。"你装了砖头吗？"

"差不多。"李昕笑嘻嘻地打开箱子，里面塞满了衣服、化妆品、书籍和各种奇怪的小物件，"这是我的安全感。"

陆游川拿起一个造型奇特的毛绒玩具："这也是安全感的一部分？"

"那是莫里斯！"李昕抢过那只看起来像考拉和袋鼠混合体的玩偶，"我从大学就带着它，每次拍戏都要放在酒店房间里。"

陆游川摇摇头，无法理解这种情感依赖，但还是小心地把"莫里斯"放回箱子里。李昕突然从背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脊背上。

"我会想你的。"她闷闷地说。

陆游川转过身，将她搂进怀里。李昕身上有股淡淡的柑橘香，头发丝蹭在他下巴上，痒痒的。他低头吻她的发顶，没有说出自己同样强烈的思念——有些情绪对他来说，表达出来就像暴露一处未愈合的伤口。

那天晚上，李昕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拿出一个扎着丝带的盒子。

"给你的，"她递给陆游川，"但你要答应我，每天只能拆一个。"

陆游川解开丝带，盒子里整齐排列着几十个小信封，每个上面都标着日期。"这是..."

"三个月的分量。"李昕笑着说，"有些是小礼物，有些是纸条...这样你每天都能有点期待。"

陆游川拿起标着"第一天"的信封，轻轻捏了捏，里面似乎是个小物件。"现在不能拆吗？"

"不行！"李昕抢回信封放好，"要按顺序来，答应我。"

"我答应你。"陆游川点头，心里却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慌——三个月，九十天，李昕不在身边的九十天。他们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李昕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纹："三个月很快的，而且中间可能有假期，我可以飞回来，或者你去看我..."

"嗯。"陆游川握住她的手，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出发前一天晚上，李昕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紧紧抓住陆游川的手臂。

"怎么了？"陆游川打开床头灯，看到她满脸泪痕。

"我做了个噩梦..."李昕声音颤抖，"梦见我们在机场，你转身走了，我怎么喊你都不回头..."

陆游川将她搂进怀里，感受她剧烈的心跳。"只是梦。"

"游川..."李昕仰起脸，泪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如果我们...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走不下去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就这样消失..."

"别胡思乱想。"陆游川擦掉她的眼泪，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想起父亲的话，想起同事的调侃，想起那些因为异地而分手的情侣案例。理智上他知道统计数据，情感上却拒绝接受任何可能性。

李昕蜷缩在他怀里，慢慢平静下来。陆游川有节奏地轻拍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窗外，城市的灯光依然明亮，而离别的时刻正一分一秒逼近。

"我会每天给你发信息，"李昕在昏昏欲睡时喃喃道，"不管时差...你要回复我..."

"好。"陆游川承诺道，尽管他知道医院的工作强度可能让他无法及时回应。

"还有...要拆我的礼物..."

"嗯。"

"还有...不要喜欢上别的女生..."

陆游川轻笑出声："不会。"

李昕已经半睡半醒，却还固执地嘟囔着："护士...那些护士...都很好看..."

陆游川吻了吻她的额头，关上台灯。黑暗中，他听着李昕均匀的呼吸声，思绪却飘向即将到来的分离。三个月，九十天。医学上，九十天足够一个伤口愈合，也足够一段关系变质。

他轻轻收紧手臂，李昕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明天这个时候，她就会在飞往巴黎的航班上，而他将独自回到这张床上。陆游川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们选择的道路有多么不同，而维持这段关系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比想象中更加沉重。

陆游川的生物钟在凌晨三点十八分准时将他唤醒。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医院的灯光在夜色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他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眯起了眼睛。

一条微信通知悬在锁屏上方：「我收工啦！你那边几点？希望没吵醒你❤️」

陆游川看了眼时间——巴黎应该是晚上九点十八分。他打字回复：「醒了。刚做完一个急诊手术。」发送前，他删掉了后半句，重新输入：「今天拍摄顺利吗？」

消息刚发出，手机就震动起来。李昕的视频通话请求跳跃在屏幕上。陆游川接起来，屏幕那端出现李昕妆容精致的脸，背景看起来像是化妆间。

"游川！"她的声音比图像快了半秒，"你看起来好累。"

陆游川这才注意到自己映在手机小窗里的样子——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刚睡了三个小时。"他声音沙哑，"你今天妆很浓。"

"角色需要。"李昕凑近镜头，展示她夸张的眼线，"扮演一个夜总会歌手，所以..."她突然压低声音，"导演来了，等一下。"

屏幕一阵晃动，然后是对准天花板的角度。陆游川听到远处模糊的法语交谈，然后是李昕用蹩脚的法语回应。背景音嘈杂，有人大笑，玻璃杯碰撞。这种环境对李昕来说如鱼得水，陆游川想，她总是能迅速融入任何群体。

画面重新稳定，李昕的脸又出现了，这次背景换成了安静的走廊。"抱歉，"她小声说，"导演想请全组喝一杯，但我更想和你说话。"

"你可以去。"陆游川说，"我们改天再聊。"

"不要。"李昕撅起嘴，这个表情让陆游川想起她大学时的样子，"我们已经三天没好好说话了。前天你在手术，昨天我拍夜戏..."

陆游川靠在床头，手机支在膝盖上。确实，自从李昕离开，他们原本计划的每日视频通话已经变成了三天一次，甚至更少。时差、工作安排、突发状况——每次都有正当理由，但结果是一样的：他们正在变成彼此生活中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今天拆了我的礼物吗？"李昕突然问。

陆游川一怔。那个装满信封的盒子放在他书桌上，今早他确实拆了标着"第11天"的信封——里面是两张连号的电影票，李昕手写的纸条上说"等我回来一起看"。但他今天连续做了两台手术，完全忘了告诉她。

"拆了。"他说，"电影票。谢谢。"

李昕的笑容僵了一下："你就没什么别的要说的吗？"

陆游川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他今天处理了一个车祸重伤的患者，那人的妻子在急诊室崩溃大哭的画面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你想听什么？"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语气比自己想象的更生硬。

李昕的眼睛暗了下来。"没什么。"她勉强笑了笑，"我就是想看看你。"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陆游川想说点什么挽回气氛，但大脑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在这时，他这边的房门被敲响。

"陆医生？"一个女声从门外传来，"3床病人情况不稳定，刘医生请您过去看看。"

"马上来。"陆游川回应道，转向手机屏幕，"李昕，我得——"

"去吧。"李昕已经恢复了笑容，速度快得让陆游川怀疑刚才的失落是否是他的错觉，"救人要紧。明天再聊？"

"嗯。"陆游川点头，尽管他知道明天排了四台手术。

视频挂断后，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陆游川坐在床边，盯着黑下去的屏幕看了几秒，然后迅速换上白大褂。出门前，他瞥见书桌上那个"第11天"的信封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旁边是之前十天拆出的各种小礼物——一个钥匙扣，一张她的大头贴，一包他喜欢的咖啡粉...

医院的走廊灯火通明，陆游川快步走向病房，将那个装满思念的盒子留在身后的黑暗中。

"陆医生，这边！"护士林媛站在3床门口向他招手。她是上个月刚调来急诊科的新人，业务能力出色，总是主动承担额外工作。

陆游川检查了病人状况——术后血压不稳定，需要调整用药。他开出医嘱，林媛迅速记录下来。

"您看起来需要咖啡。"处理完病人后，林媛小声说，"我休息室有刚煮的。"

陆游川摇头："不用了，谢谢。"

"您确定？我看您今晚可能还要忙很久。"林媛坚持道，她的眼睛在走廊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棕色，"李护士说您喜欢黑咖啡，不加糖。"

陆游川有些惊讶她知道自己的口味，更惊讶她知道李昕。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林媛笑着解释："科室里都知道您女朋友是大明星李昕啊。上次她来医院找您，整个护士站都轰动了。"

陆游川模糊记得上个月李昕确实来过一次医院，给他送落在家里的资料。那次她只待了五分钟，却显然给同事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最终他还是接受了林媛的咖啡。确实如她所说，是纯黑无糖的，浓度刚好。

接下来的两周，陆游川逐渐适应了没有李昕的生活节奏——如果"适应"意味着让工作填满每一分钟清醒时间的话。他每天按时拆李昕留下的信封，但常常忘记拍照发给她看，就像他经常看到她的未接来电却要几小时后才能回电。

李昕那边似乎同样忙碌。她的社交媒体上满是拍摄花絮和巴黎美景，但私下发给陆游川的消息却越来越简短。有时只是"早安"或"晚安"，有时是一张片场照片配上"想你"。

第二十三天，陆游川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李昕小时候的照片，背面写着"这是九岁的我，梦想成为电影明星，也梦想遇见你"。他拍了照发给她，附加一句"很可爱"。

李昕没有立刻回复。直到陆游川晚上下班，才收到一条信息：「今天和陈明拍对手戏，好累。他也在组里，演我前夫，你记得他吧？」

陆游川盯着那个名字。陈明，李昕的前男友，也是演员。他们分手后还合作过两次，每次李昕都保证"只是工作关系"。理性上陆游川明白这是职业需要，但胃部还是泛起一阵不适。

「记得。拍摄顺利吗？」他回复道，尽量保持语气平常。

李昕的回复隔了很久才来：「还行。他老笑场，拖慢了进度。不说了，明天五点要起床:( 爱你」

陆游川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向医院食堂。这个时间点，食堂几乎空无一人，但他意外地看到林媛坐在角落，面前摊着一本医学期刊。

"陆医生！"她热情地招手，"一起吃吗？我刚值完班。"

陆游川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林媛正在读的是一篇关于急性脑卒中治疗的论文，恰好是他研究领域。

"你对神经内科感兴趣？"他问。

林媛眼睛一亮："是啊！其实我正准备申请研究生，专攻神经内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本来想请教您的，但看您最近太忙..."

接下来的晚餐时间，他们聊了很多专业话题。陆游川发现林媛在医学上有不错的见解，而且善于倾听。当他说到自己正在进行的脑卒中研究时，她提出的问题都切中要害。

"时间不早了。"最后陆游川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你明天还上班吧？"

林媛点点头，收拾期刊时"不小心"碰倒了水杯，陆游川的白大褂袖子湿了一大片。

"对不起！"她慌忙拿纸巾帮他擦拭，"太不小心了..."

"没关系。"陆游川接过纸巾自己处理，"只是水而已。"

走出食堂，林媛坚持要赔他一件新白大褂。"我宿舍就在医院后面，刚好有件新的，尺寸应该合适。"她说，"要不您现在跟我去拿？"

夜风吹过医院后院的树丛，发出沙沙声响。陆游川突然意识到这个邀请可能隐含的意味，以及两人独处的不妥。"不用了，"他婉拒，"我自己有备用的。"

林媛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那...晚安，陆医生。"

回到公寓，陆游川发现李昕又发来一条信息：「睡了吗？今天好想你。」时间是十分钟前。

他犹豫要不要回电，但考虑到时差和她的早起时间，最终只回复文字：「刚下班。好好休息，明天聊。」

手机很快亮起：「嗯，晚安。记得拆明天的礼物❤️」

陆游川看向书桌，那里整齐排列着已经拆开的23个信封，还有67个未拆的。三个月，九十天。才过去四分之一时间，他却已经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疲惫。

第二天中午，陆游川难得有半小时休息时间，决定给李昕打个视频电话。巴黎应该是清晨六点左右，她通常这个时间在化妆。

电话接通了，但画面里的李昕看起来不像在化妆间，而是在某个酒店房间，光线昏暗。

"游川？"她声音带着睡意，"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想看看你。"陆游川说，"你今天不是五点要起床？"

李昕揉了揉眼睛："导演临时改了计划，我的戏份调到下午了..."她突然看向画面外，似乎有人在场，"...嗯，好，马上。"

"你和别人一起？"陆游川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冷。

"陈明，"李昕自然地回答，"我们约了早餐对台词。他住隔壁房间。"

陆游川的胃部再次收紧。他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但清晨六点，酒店房间，前男友——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哦。"他最终只说出这一个字。

李昕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把手机拿得更近了些："只是工作，游川。你知道演员都这样。"

"嗯。"陆游川强迫自己点头，"你去忙吧。"

挂断电话后，他坐在办公室里，盯着墙上的人体解剖图发呆。理性上，他完全理解演员的工作性质；情感上，他却无法控制那些阴暗的想法在脑海中滋生。这是他和李昕之间永恒的矛盾——她的职业需要开放和情感投入，而他则习惯控制和界限。

下午的手术比预期复杂，陆游川走出手术室时已经晚上九点。他掏出手机，看到李昕发来的几条消息和未接视频通话请求。最后一条写着：「生气了？真的只是对台词...」

陆游川想回复，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他只回了一句：「刚下手术。没生气，只是累了。」

李昕的回复立刻到来：「理解。休息吧，爱你。」

这种对话模式最近越来越常见——误解，简短的澄清，然后各自退回安全距离。陆游川知道这不是好兆头，但疲惫和距离让他无力改变。

拆开"第24天"的信封，里面是一张纸条：「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不许只喝咖啡！PS：巴黎的咖啡其实不如你煮的好喝。」

陆游川嘴角微微上扬，但笑容很快消失。他今天确实只喝了两杯咖啡和一碗泡面。李昕在千里之外都能猜到他的坏习惯，这种默契曾经让他感到温暖，现在却只提醒他两人之间的距离。

第二天一早，陆游川被电话铃声惊醒。是医院急诊科，有大量车祸伤员送入，需要他立刻到岗。接下来三十六小时，他几乎没离开手术室。当他终于有机会查看手机时，发现李昕的十几条未读消息和三个未接视频。

最后一条消息是：「我这边凌晨三点了，等不到你了。明天有重要戏份，可能一整天没信号。希望一切安好。想你。」

陆游川想立刻回电，但考虑到巴黎时间，只好作罢。他发了条道歉信息，然后倒在值班室的床上，瞬间陷入无梦的沉睡。

第三天，当他终于有时间联系李昕时，她的电话无人接听。直到晚上，她才回复一条简短的信息：「拍摄延期了，今天在山里，没信号。一切都好，别担心。」

陆游川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李昕的语气太过简略，缺乏她惯有的表情符号和亲昵称呼。但他太累了，累到无法深究。

拆开"第25天"的信封，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铜制书签，上面刻着"To my favorite doctor"。陆游川拍了照发给她，附言：「很精致，谢谢。」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直到第二天中午，李昕才发来一条信息：「喜欢就好。最近拍摄压力大，可能联系会少一些。你多保重。」

陆游川皱起眉头。这不是李昕平时的说话方式。他拨通视频电话，却被转入语音信箱。再打，依然如此。

正当他考虑是否该联系李昕的经纪人时，办公室门被敲响。林媛探头进来："陆医生，科室会议五分钟后开始。"

陆游川点点头，最后发了条信息给李昕：「有空时回电，担心你。」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走向会议室。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巴黎某医院病房里，李昕正对着手机屏幕上那条"担心你"的消息默默流泪。她的右手臂打着石膏，额头贴着纱布，而病床旁的垃圾桶里，是一张被揉皱的CT报告单。

巴黎的雨从凌晨开始下，一直持续到午后。李昕坐在病房窗边，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细小的河流。她右臂的石膏沉重得像块石头，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医生说要再观察两天才能出院，而导演已经打来三次电话询问拍摄进度。

手机震动起来，是陆游川的消息：「今天拆了第27天的礼物，钢笔很漂亮。最近很忙？」

李昕咬着下唇。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主动发消息，而她至今没告诉他受伤的事。医生说只是轻微骨裂，两周就能拆石膏，没必要让远方的爱人担心——至少这是她对自己隐瞒的解释。

「喜欢吗？那支笔我在古董市场找了很久。」她回复道，刻意忽略关于"忙"的问题。打字只能用左手，速度慢得令人抓狂。

手机又震了：「嗯。你这两天没更新动态。」

李昕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她平时喜欢在社交媒体分享片场花絮，但自从前天那场意外后，经纪人张姐严格禁止她发布任何可能暴露伤势的内容。"粉丝会担心，制片方更会担心，"张姐这样说，"尤其在你刚拿到那个好莱坞试镜机会的时候。"

「片场信号不好。」她最终回复道，然后迅速转移话题，「你的研究怎么样了？」

这次等待回复的时间比往常长。李昕盯着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出现又消失，最后陆游川只回了一句：「有进展。你忙吧，注意休息。」

窗外的雨更大了，敲打着玻璃像某种摩斯密码。李昕把手机放在膝上，用左手轻轻抚摸右臂的石膏。上面有剧组同事的签名和涂鸦，热闹的色彩掩盖着下面的裂缝。就像我们的对话，她想，表面如常，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她拿起手机，翻到相册里保存的照片——那是陆游川拆到第11天礼物时发来的电影票照片。当时她多开心啊，特意让助理去巴黎最好的影院买了同样场次的票，幻想两人虽在不同国度却能"一起"看电影。结果那天陆游川临时有手术，而她因为拍摄延期根本没能去成。

"李小姐，该换药了。"护士推着护理车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换药过程比预想的疼。当护士揭开额角的敷料时，李昕倒抽一口冷气。伤口不算深，但位置明显，可能会留疤——这对演员来说是灾难性的。医生建议找专业整形医生看看，但张姐坚决反对："消息传出去，那个好莱坞角色就泡汤了。"

"会有点疼。"护士用蹩脚的英语提醒，酒精棉球按上伤口的瞬间，李昕眼前一黑，左手死死抓住床单。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她挣扎着用左手去够，看到屏幕上闪烁着陆游川的名字。视频通话请求。

"等一下——"她对护士说，但对方已经继续处理伤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李昕的手指不小心按到了拒绝键。

通话中断的提示音像一记耳光。她立刻发信息解释：「抱歉，刚才不方便接。」

陆游川的回复冷静得可怕：「明白。忙你的。」

李昕盯着这五个字，胸口发紧。她多想告诉他真相，告诉他此刻自己多么需要一句安慰。但告诉他又能怎样？除了让他担心，还能改变什么？隔着半个地球，她的痛苦只会成为他的负担。

护士终于换完药离开。李昕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手机，犹豫再三，最终只是发了一句：「想你。」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窗外的雨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李昕数着石膏上的签名，一个接一个，直到眼皮变得沉重。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听到手机震动，但当她挣扎着睁开眼，屏幕依然一片漆黑。

——

陆游川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李昕那句"想你"悬在屏幕最下方，像一句未完的告白。

他知道自己应该更热情地回应，但某种莫名的情绪堵在胸口。这两周来，李昕的回复越来越简短，通话越来越少，而今天甚至直接挂断了他的视频请求。"不方便接"——什么样的不方便？和陈明对台词的那种不方便吗？

"陆医生？"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林媛探头进来，"您还在啊。我刚从病房回来，看到灯还亮着..."

陆游川下意识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有事？"

林媛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3床病人的最新检查报告，您说要第一时间给您看的。"她放下文件，目光扫过陆游川疲惫的脸，"您看起来需要休息。"

陆游川翻开文件，是那个年轻脑卒中患者的复查结果。扫描显示血栓已经溶解，神经功能恢复超出预期——这是他们新疗法首次在临床取得如此显著效果。

"成功了..."陆游川喃喃道，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拿起手机想给李昕打电话，又想起她刚才的拒绝。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最终放了下来。

"是好消息吗？"林媛凑过来看报告，发丝擦过陆游川的肩膀，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非常好的消息。"陆游川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这意味着我们的研究方向是对的。"

林媛惊喜地拍手："太棒了！这值得庆祝！"她看了看表，"食堂应该还有饭，我请您吃晚饭吧？就当是...学术讨论。"

陆游川犹豫了一下。他本打算回办公室继续工作，但成功的喜悦需要分享，而此刻李昕似乎遥不可及。"好。"他点点头。

食堂里，林媛坚持要买两份红烧肉："您最近瘦了，需要补充能量。"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关心大人的孩子。

陆游川尝了一口，肉质酥烂，确实比他平时吃的泡面强多了。"谢谢。"他说，"这段时间你帮了不少忙。"

"应该的。"林媛微笑，"能跟着您学习是我的幸运。"她顿了顿，"其实...我申请了加州大学的研究生，专攻神经内科。如果这个疗法真的推广开来，说不定我能帮您收集国际病例数据。"

陆游川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刚收到录取通知。"林媛脸上泛起红晕，"本来想等您项目有进展再说的..."

他们聊了很多关于疗法推广的设想，不知不觉就过了两小时。当陆游川回到办公室，发现手机上有三个李昕的未接来电和一条信息：「睡了吗？」

时间显示最后一通电话是二十分钟前。陆游川回拨过去，响了很久没人接。他发信息解释：「刚才在食堂，手机静音了。有事吗？」

李昕的回复来得很快：「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明天要早起拍戏，先睡了。晚安。」

陆游川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李昕什么时候开始说"拍戏"而不是兴奋地描述具体场景？什么时候"晚安"取代了那些长长的、撒娇般的情话？这些微妙的变化像水滴一样，一滴滴落下，直到某天汇成无法忽视的河流。

他拆开"第28天"的信封，里面是一张李昕的自拍，照片上她做鬼脸，手里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距离见面还有62天！"。陆游川用拇指轻轻抚摸照片上她的笑脸，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思念。

——

一周后的凌晨，陆游川被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来电显示是李昕的母亲。

"阿姨？"他立刻清醒过来，"出什么事了？"

"游川啊，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李母的声音透着虚弱，"我肚子疼得厉害，可能是老毛病又犯了..."

陆游川已经翻身下床，用肩膀夹着电话穿衣服："您在哪？家里还是医院？"

"家里...叫了救护车，但这时候怕堵车..."

"我二十分钟到。"陆游川说，"您先左侧卧，不要吃东西喝水。"

挂断电话，他犹豫了一下是否该通知李昕，但考虑到巴黎时间和李昕紧张的拍摄进度，决定先处理情况再说。

李母住在城郊的一个老小区，陆游川一路超速，十八分钟就赶到了。救护车还没到，李母蜷缩在沙发上，脸色惨白，额头布满冷汗。陆游川简单检查后判断是急性胆囊炎，需要立即手术。

"我给小昕打个电话吧..."李母虚弱地说。

"不用。"陆游川轻轻按住她的手，"先送您去医院，等情况稳定了再告诉她。"

救护车终于到了，陆游川陪同前往他工作的医院。检查确认了他的判断，李母需要立即手术。作为家属签字时，陆游川在关系栏毫不犹豫地写下"女婿"。

手术很顺利，但术后李母需要住院观察。陆游川安排她住进单人病房，亲自调整了用药方案。一切安顿妥当已是上午十点，他这才想起应该通知李昕。

视频接通后，李昕的背景看起来像个化妆间，脸上已经带了一半的妆。"游川？"她惊讶地瞪大眼睛，"出什么事了？"

"你妈妈住院了。"陆游川直接说道，"急性胆囊炎，已经做完手术，情况稳定。"

李昕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化妆师正在涂抹的腮红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凌晨三点多，你在拍摄，我不想——"

"我马上订机票回去。"李昕打断他，转向画面外，"张姐！取消我今天所有戏份！"

陆游川看到经纪人张姐进入画面，表情严肃："昕昕，今天是你和主演的重头戏，导演昨天特别强调——"

"我妈住院了！"李昕几乎是喊出来的。

陆游川隔着屏幕看着这场争执，胃部拧紧。他知道这部戏对李昕的重要性，也理解她的焦急，但现实是——"李昕，"他冷静地插入，"你妈妈已经没事了，手术很成功。你现在飞回来至少要二十小时，而且倒时差后自己也累垮，能帮上什么忙？"

李昕转向镜头，眼睛已经红了："那是我妈妈..."

"我知道。"陆游川放柔声音，"我会照顾好她。我保证每天向你汇报情况，有任何变化第一时间通知你。"

化妆间里一阵沉默。张姐识趣地退到一旁，但仍站在能听到对话的位置。

"她...真的没事了？"李昕的声音小了下来。

陆游川点头："我亲自做的手术。休息一周就能出院。"

李昕咬着下唇，这个动作让陆游川想起她每次面临艰难选择时的样子。"让我看看她。"最终她说。

陆游川走到病房，将镜头对准熟睡的李母。李昕隔着屏幕轻轻抚摸母亲的脸，眼泪终于落下来，冲花了半边妆容。

"谢谢你在她身边..."李昕哽咽着说。

陆游川只是点点头。他想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但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应该吗？以什么身份？他们既不是夫妻，甚至也算不上真正的同居伴侣。十年的感情，在法律和现实面前，原来如此脆弱。

"我得去准备手术了。"最后他说，"晚上再联系。"

挂断视频后，陆游川站在病房窗前，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和目的，匆匆忙忙，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和李昕，也被各自的职业牵引着，走向越来越远的未来。

拆开"第29天"的信封，里面是一张纸条：「今天有没有想我？不许说谎！」陆游川苦笑着把纸条放进口袋。他当然想她，每时每刻。但想念解决不了时差，解决不了大洋两岸的手术和拍摄，更解决不了那些越来越长的沉默和越来越短的对话。

护士站的电话响起，是手术室催他上台。陆游川整了整白大褂，走向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他仿佛看到走廊尽头有个熟悉的身影——林媛？她今天不是休假吗？但没等他看清，电梯已经下行，将那个模糊的影子留在上面的世界。

——

巴黎片场，李昕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久久没有动弹。化妆师小心翼翼地递来纸巾："李小姐，您的妆..."

"全部卸掉。"李昕说，声音平静得可怕，"然后重新化，今天的戏不能耽误。"

张姐惊讶地看着她："你确定？"

李昕抬起头，镜中的她双眼通红但眼神坚定："游川说得对，我现在回去除了添乱什么也做不了。"她深吸一口气，"但我妈妈醒来后，请让他告诉她...我很想她。"

张姐点点头，示意化妆师重新开始工作。李昕闭上眼睛，任由冰凉的卸妆棉擦过脸颊。她想起上次回家，母亲偷偷问她："你和游川这么多年了，没考虑过安定下来吗？"当时她笑着搪塞过去，说事业正处于上升期。现在想来，母亲眼中的失望那么明显。

手机震动起来，是陆游川发来的病房照片和用药记录，专业而详尽。李昕想回复一句感谢或爱意，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发了一个"收到"的表情。

化妆刷在脸上轻柔地移动，遮盖了所有泪痕。李昕看着镜中的自己逐渐变成角色需要的模样——坚强、冷静、无懈可击。戏如人生，她想。只是不知道何时开始，她与陆游川之间也变成了一场精湛的表演，每个人都完美地扮演着"理解"和"支持"，却把真实的孤独和不安藏在台词之下。

"五分钟后开拍！"场记的声音传来。

李昕站起身，整理戏服。右臂的石膏被巧妙地藏在长袖下，额角的伤口用特殊化妆品遮盖。没有人能看出破绽，就像没有人能看出，此刻她心中那道正在缓慢扩大的裂缝。

巴黎的拍摄比预期提前一周结束。李昕站在戴高乐机场的候机厅，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行李箱拉杆。航班信息牌显示她的飞机将准时起飞，十三个小时后就能见到陆游川了。

她没有告诉他提前回国的消息。这两周来，母亲的康复情况良好，而她和陆游川的联系却越来越少。每次通话都简短而客套，像两个不太熟的同事在交换工作进度。李昕想给这段感情一次突袭检查——看看在没有预先安排的情况下，他们的关系会是什么样子。

"女士，您要登机了。"地勤人员提醒道。

李昕收起思绪，拖着登机箱走向廊桥。飞机起飞时，她望着窗外逐渐变小的巴黎城市轮廓，想起自己手臂上的石膏已经拆除，只留下一道浅色的疤痕，被化妆师称为"幸运的印记"。她没有告诉陆游川关于受伤的事，就像他没有告诉她那晚为什么挂断她电话后整整十二小时没回复消息一样。

飞机穿越云层，李昕闭上眼睛。三个月没见，陆游川会是什么反应？惊喜？还是困扰？这个念头让她胃部微微绞痛。

——

陆游川看了看表，下午四点二十，距离下班还有四十分钟。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他拆开"第78天"的信封——里面是一张李昕在埃菲尔铁塔前的照片，背面写着"下次一起来"。

他拍了张照发给她，附言：「今天拆的。快回来了吧？」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立即回复。陆游川并不意外，最近李昕的回复常常要隔几个小时，有时甚至一整天。她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昨天深夜发的：「拍摄快结束了，最近可能会很忙，联系少一些。」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林媛探头进来："陆医生，能帮我看下这个病例吗？3床的术后反应有点异常。"

陆游川点点头，跟着她去了病房。检查完病人，外面的雨已经下大了，敲打在窗户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您带伞了吗？"林媛问，"气象台说这雨要下到晚上。"

陆游川摇头。他早上出门时天空还一片晴朗。

"我宿舍有备用伞，"林媛说，"要不您等我一下？我下班后拿给您。"

陆游川想拒绝，但想到待会儿还要去超市买些日用品，便点头同意了。

五点半，林媛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给您，"她微笑着说，"明天记得带就行。"

陆游川道了谢，和她一起走向电梯。林媛今天没穿白大褂，而是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也放了下来，看起来和医院里的形象很不同。

"您知道吗，"电梯下行时林媛突然说，"加州大学那边给了我全额奖学金，下个月就要走了。"

陆游川有些惊讶："恭喜。这么突然？"

"其实早就定了，"林媛低头玩着伞柄，"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您。"她抬起头，眼睛在电梯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这段时间跟您学习了很多，真的很感谢。"

电梯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陆游川刚要回应，视线却越过林媛，定格在大厅角落的一个身影上——李昕。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比三个月前长了些，随意地扎在脑后。没有妆容，没有闪光灯，就像大学时那个打翻饮料的女孩。她手里拿着一把湿漉漉的透明雨伞，正看着他和林媛，脸上的表情从惊喜迅速转为困惑。

"李昕？"陆游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异常清晰。

林媛迅速回头，然后识趣地退后一步："我先走了，陆医生。伞您留着用吧。"她把伞塞到陆游川手里，快步走向出口。

李昕站在原地没动，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看来我回来得不是时候？"

陆游川走向她："你怎么不告诉我今天回来？"

"想给你个惊喜。"李昕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黑伞上，"显然我成功了。"

陆游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刻明白了误会："那是同事，刚好一起下班。她借我伞而已。"

"嗯。"李昕点点头，表情松动了一些，"我妈怎么样了？"

"恢复得很好，上周已经出院了。"陆游川犹豫了一下，"你要去看看她吗？我可以开车送你。"

李昕摇摇头："我先回家放行李。"她顿了顿，"你...要一起吗？"

陆游川看了看表："我还有点病历要写，两小时后去找你？"

"好。"李昕微笑，但笑意没达眼底，"不耽误你和...同事的事。"

陆游川想解释，但李昕已经转身走向出口。他追上去："我送你打车。"

"不用。"李昕撑开透明雨伞，"习惯了独自处理事情。"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刺进陆游川的胸口。他看着李昕走进雨中，背影很快被雨帘模糊。黑伞在他手中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像某种罪证。

——

两小时后，陆游川站在李昕公寓门前，手里提着从超市买来的食材。他按了门铃，没有回应，便用钥匙开了门。

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卧室透出微弱的光。陆游川放下袋子，轻轻推开卧室门，发现李昕蜷缩在床上睡着了，怀里抱着那个叫"莫里斯"的奇怪玩偶。床头柜上的平板电脑还在播放某部电影，光线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陆游川轻手轻脚地取下平板，正准备关掉，画面中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李昕。这是一部他没看过的电影，里面的李昕扮演一个医生，正对病人说着什么。陆游川调低音量，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她刚拍完的那部法国电影，显然是在内部放映前弄到的样片。

屏幕上的李昕穿着白大褂，表情凝重："刘女士，关于您儿子的情况，我们需要再谈谈..."她的表演专业而克制，几乎完美复制了那天陆游川在她生病时示范的语气和神态。

床上的李昕动了动，睁开眼睛："游川？"声音带着睡意。

"吵醒你了？"陆游川放下平板，"我买了食材，想给你做饭。"

李昕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八点二十。"陆游川坐在床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中午。"李昕把玩偶放到一边，"先去看了我妈，然后...想给你个惊喜。"她语气中的失落显而易见。

陆游川伸手想碰她的脸，李昕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然后又强迫自己停住。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真的是同事，"陆游川轻声说，"她下个月要去美国读书，今天只是告别。"

李昕点点头："我知道。"但她紧握的双手泄露了真实情绪。

"你饿吗？我去做��。"陆游川转移话题。

"好。"李昕勉强笑了笑，"需要我帮忙吗？"

"休息吧，你看上去很累。"

厨房里，陆游川机械地切着蔬菜，耳朵却捕捉着卧室里的动静。李昕似乎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他还是听到了"经纪人"、"合约"和"好莱坞"几个词。刀在砧板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切得更快更用力。

晚餐在一种奇怪的平静中进行。李昕讲了拍摄中的趣事，陆游川分享了医院的新闻，两人都小心地避开某些话题——比如林媛，比如李昕手臂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比如越来越少的通话。

"对了，"李昕突然说，"我的新电影下周五首映，你能来吗？"

陆游川的筷子停在半空："下周五？"

"嗯，晚上七点，国贸影院。"李昕期待地看着他，"导演特意从法国飞过来，主演都会出席。"

陆游川的胃部沉了下去："下周五我有个动脉瘤手术，预定从下午三点开始，至少六小时..."

"哦。"李昕低头拨弄碗里的米饭，"没关系，工作重要。"

"我可以尽量赶过去，可能只是晚一些..."

"不用了。"李昕抬头微笑，"首映式很无聊的，就是一堆人假笑和拍照。你专心做手术吧。"

陆游川知道这个微笑是假的，就像他知道自己说"尽量赶过去"时根本没把握一样。两人沉默地吃完剩下的晚餐，默契地收拾桌子，然后一起洗碗，手臂偶尔相碰，又迅速分开。

晚上，他们躺在床的两侧，中间的空隙足以再睡一个人。陆游川盯着天花板，想起三个月前李昕出发时，他们也是这样背对背躺着，但那时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背，而现在，两人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

"游川？"李昕在黑暗中突然开口。

"嗯？"

"我们...是不是出问题了？"

这个问题悬在黑暗里，沉重而真实。陆游川转过身，发现李昕也转了过来，他们的脸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

李昕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他的脸颊："我们以前从不这样...小心翼翼。"

陆游川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腹微微的粗糙——那是长期握剧本留下的茧。"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了。"

"也许。"李昕靠近了些，"我害怕...害怕我们已经变成彼此的陌生人。"

陆游川将她拉进怀里，李昕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他们就这样拥抱着，像两个在暴风雪中迷失的旅人。

"明天我休息，"陆游川说，"我们出去走走？"

李昕在他胸前点点头，头发蹭着他的下巴："好。"

——

第二天早晨，陆游川被厨房的声响吵醒。他起床查看，发现李昕正手忙脚乱地对付一个煎蛋，灶台上散落着蛋壳和油渍。

"早安。"他从后面抱住她，"在做什么？"

"煎蛋..."李昕有些懊恼地看着锅里焦黑的物体，"本来想给你做早餐，但好像搞砸了。"

陆游川接过锅铲："我来吧。你煮咖啡就好。"

李昕如释重负地退到一旁，从橱柜里翻出咖啡粉。两人在厨房里默契地移动，偶尔相撞时微笑致歉，像在跳一支熟悉的舞。

早餐后，他们决定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初夏的阳光温暖而不炽热，树荫下凉风习习。李昕戴着墨镜和棒球帽，挽着陆游川的手臂，没人认出这位低调的女孩是最近崭露头角的影星。

"记得我们大学时经常来这个公园吗？"李昕指着远处的长椅，"你总坐在那里看书，我就在旁边背台词。"

陆游川点头："你总是突然大声念出来，吓跑附近的鸽子。"

李昕咯咯笑起来，声音清脆得像多年前那个女孩。有那么一瞬间，隔阂似乎消失了，他们又回到了简单的学生时代。

但很快，李昕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屏幕："是张姐。"

陆游川示意她接听，自己走到不远处的冰淇淋车旁排队。等他拿着两个甜筒回来时，李昕的表情已经变了，眼睛闪闪发亮。

"怎么了？"他递给她一个甜筒。

"那个好莱坞试镜！"李昕激动地说，"他们想要我！角色虽然小但是很有亮点，而且..."她突然停下来，"需要去洛杉矶至少一年。"

甜筒在陆游川手中微微颤抖，融化的奶油滴在他手指上，黏糊糊的。"恭喜。"他听见自己说。

李昕盯着他："就这样？"

"你想要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比如'这太棒了'或者'我们该怎么办'？"李昕的声音提高了，"而不是一句冷冰冰的'恭喜'！"

陆游川深吸一口气："我很为你高兴，李昕。但这意味着我们又要分开至少一年，而且时差更大，联系更少。"他停顿了一下，"我们甚至还没解决这三个月的问——"

"我就知道！"李昕打断他，"你根本不在乎我的事业！就像我爸当年对我妈那样，只会说'别工作了，我养你'！"

"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陆游川提高了声音，引来附近几个路人的目光，"我一直支持你的工作，即使这意味着我们几个月见不到面，即使我不得不照顾你妈妈而耽误自己的研究！"

"哦，现在开始算账了？"李昕冷笑，"那我也有一笔账要算！你知道我在巴黎手臂骨折了吗？知道我被临时换角差点崩溃吗？知道我等你的电话等到凌晨多少次吗？"

陆游川震惊地看着她："你从来没告诉我这些！"

"告诉你有什么用？"李昕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会在电话里给我打石膏吗？会飞过来跟导演理论吗？我们都有自己的战场要打，游川，我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陆游川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李昕说得对，他们确实无能为力。距离、时差、工作性质——这些都是客观存在，不会因为他们的感情而改变。

"我们回家吧。"最终他说。

李昕擦掉眼泪，点点头。回程的路上，他们没有牵手，也没有交谈。公园里欢快的鸟鸣声和孩子们的笑声成了这段沉默旅程的背景音乐。

到家后，李昕直接去了浴室，水声响了很久。陆游川坐在沙发上，拆开"第79天"的信封——里面是一张纸条：「如果你在生气，就撕掉这张纸；如果原谅我了，就来个拥抱吧。」他苦笑着把纸条放回口袋。现在是谁该生谁的气？又是谁该原谅谁？

浴室门开了，李昕穿着睡衣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你要洗吗？"她问，语气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游川点点头，起身时不小心碰到了茶几上的平板电脑。屏幕亮起，显示着一封未读邮件，标题赫然是「好莱坞合约草案」。他移开视线，但李昕已经注意到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还没决定，"她快速说，"只是先看看条款。"

"嗯。"陆游川走向浴室，"你的选择，你决定。"

热水冲在陆游川身上，却无法驱散他骨子里的寒意。十年了，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彼此之间的鸿沟——不是不爱，而是无法跨越的现实障碍。当他说"你的选择"时，真正的意思是"我已经不在你的选择优先级里了"。

洗完澡出来，他发现李昕已经在床上睡着了，或者假装睡着了。陆游川轻手轻脚地躺下，尽量不惊动她。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像一把将房间一分为二的刀。

他想起明天要值早班，应该早点睡，但闭上眼睛全是李昕含泪质问的样子。转过身，他借着微光观察她熟睡的侧脸——眉头微蹙，嘴唇紧闭，全然没有平日的明媚。陆游川想伸手抚平她眉间的皱纹，又怕吵醒她，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明天，他们可能会假装今天的小冲突没发生过，继续小心翼翼地维持这段关系，直到下一次爆发。或者，他们会坐下来好好谈谈，面对那些一直回避的问题。无论哪种选择，都预示着某种终结——要么是感情的终结，要么是自欺欺人的终结。

陆游川轻轻握住李昕的手，在黑暗中无声地祈祷黎明晚些到来。

陆游川的闹钟在清晨五点响起。他迅速按掉，小心地不吵醒身旁的李昕。窗外还是浓重的黑暗，只有远处医院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临走前回头看了眼床上蜷缩的身影。昨晚的争吵后，李昕背对着他入睡，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陆游川想留张字条，却不知该写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带上门。

医院的走廊在凌晨时分安静得出奇，只有护士站的灯光和偶尔响起的呼叫铃。陆游川直接去了医生休息室，冲了杯浓咖啡提神。今天有台复杂的心脏手术，他需要全神贯注。

"陆医生，早。"护士长张姐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病历，"今天手术的术前检查报告。"

陆游川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起来。血液指标正常，心电图稳定——患者状态良好，适合手术。

"对了，"张姐突然压低声音，"听说科室主任提名出来了？"

陆游川的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一下："嗯。"

"您可是热门人选。"张姐笑着说，"陈副院长昨天还问我您家庭情况呢。"

陆游川抬起头："家庭情况？"

"是啊，说科室主任代表医院形象，最好有稳定家庭。"张姐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我跟他说您和那个大明星感情好着呢，十年如一日。"

陆游川的咖啡杯停在半空。��年如一日？如果她知道昨晚他和李昕的争吵...

"谢谢。"他最终只说出这两个字。

手术前洗手时，陆游川盯着流动的水柱发呆。水很冷，但他的思绪更冷——"稳定的家庭关系"是晋升考量？这意味着如果他和李昕继续这种聚少离多的状态，甚至...分手，他的职业生涯将受到影响。

"陆医生，患者麻醉完毕。"护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手术持续了六小时。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陆游川的洗手衣已经被汗水浸透。这类手术他总是全神贯注，今天更是如此——手术室是少数几个他能完全忘记李昕和所有烦恼的地方。

走出手术室，家属的感谢声在耳边模糊成一片。陆游川机械地点着头，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猛然抬头——

"手术顺利吗？"李昕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她没化妆，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但嘴角挂着微笑。

陆游川愣在原地："你怎么来了？"

"想给你个惊喜。"李昕递过一杯咖啡，"昨晚...我很抱歉。"

咖啡是他喜欢的口味，不加糖，微苦。陆游川抿了一口，热度从喉咙蔓延到胸口。"我也很抱歉。"他说。

他们并肩走向办公室，一路上引来不少目光。李昕虽然穿着简单，但那种明星气场依然让路人频频回头。陆游川注意到几个年轻护士窃窃私语，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他和李昕的生活——永远在别人的注视下，永远无法真正私密。

"你今天下班早吗？"关上门后，李昕问。

陆游川看了看日程表："应该七点前能走。怎么了？"

"张姐...就是我经纪人，想请你吃个饭。"李昕咬着下唇，"关于那个好莱坞机会..."

陆游川的胃部沉了下去："你已经决定了？"

"还没有。"李昕摇头，"但制片方下周就要答复，所以...张姐想当面跟你聊聊。"

陆游川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他今天本打算加班完成那篇拖延已久的研究论文。"几点？"

"七点半，国贸79。"李昕观察着他的表情，"如果你太累，我们可以改期..."

"不用。"陆游川重新戴上眼镜，"我去。"

李昕松了口气，伸手整理他歪斜的领子："谢谢。"她的手指碰到陆游川的脖颈，温暖而熟悉。"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工作。"

她转身要走，陆游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李昕..."

"嗯？"

陆游川想说很多——关于科室主任的提名，关于他对未来的不确定，关于昨晚争吵的愧疚。但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晚上见。"

李昕微笑着点头，轻轻抽出手，离开了办公室。空气中残留着她常用的柑橘香水味，陆游川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电脑，强迫自己投入工作。

——

国贸79餐厅位于北京最高建筑的第79层，俯瞰整个城市灯火。陆游川到达时，李昕和张姐已经在窗边位置等候。张姐一袭利落的黑色套装，站起来与他握手时力道十足。

"陆医生，久仰。"她的笑容专业而精准，"李昕常提起你。"

陆游川点头致意，在李昕身旁坐下。从这个角度，整个北京城在他们脚下展开，车流如毛细血管般闪烁。

"听说您刚完成一台大手术？"张姐问，"医生真是辛苦。"

"习惯了。"陆游川简短回答，不确定这场晚餐的真正目的。

服务生送上开胃菜和红酒，张姐熟练地举杯："首先，祝贺李昕获得这次难得的机会。"

陆游川和李昕碰了碰杯，红酒在灯光下像深色的血液。

"陆医生，"张姐放下酒杯，直奔主题，"我知道您和李昕的关系很特殊。十年了，在这个圈子里简直是奇迹。"

陆游川不动声色地看了李昕一眼，她正专注地切着盘中的食物，避免与任何人对视。

"所以我想开诚布公地谈，"张姐继续道，"这次好莱坞项目对李昕的事业至关重要。如果成功，她将正式进入国际市场，片酬和选择权都会大幅提升。"

"我明白。"陆游川说，"李昕跟我提过。"

"但有一件事她可能没详细说。"张姐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初步合约草案。第12页，第5条。"

陆游川接过文件，翻到指定位置。条款用专业法律英语写成，但意思很明确：在合约期间，艺人不得公开恋情或婚姻状况，所有私人关系需事先报备并获得公司批准。

"这是...禁止恋爱条款？"陆游川皱眉。

"标准操作。"张姐平静地说，"尤其对刚进入好莱坞的亚洲演员。制片方希望保持角色'可追求'的形象，利于宣传。"

陆游川看向李昕："你知道这个？"

李昕点点头，眼睛依然低垂："张姐说...很多明星都有类似条款，不一定真的执行..."

"但我们必须考虑最坏情况。"张姐打断她，"如果制片方坚持执行，意味着未来一年你们的关系不能公开，不能一起露面，甚至在社交媒体上也不能互动。"

红酒在陆游川口中突然变得苦涩。"我明白了。"他把文件推回去，"这是一场谈判，关于李昕是否应该接受这个条件。"

"不。"张姐摇头，"李昕已经决定接受这个项目。这场谈判是关于您是否能接受这些条件。"

餐厅里的嘈杂声突然远去，陆游川耳边只剩下自己加速的心跳。他转向李昕："你已经决定了？"

李昕终于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游川，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

"你只需要回答我，"陆游川的声音异常平静，"是不是已经决定去好莱坞，接受这个条款？"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张姐识趣地起身："我去打个电话。"

她离开后，李昕抓住陆游川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条款只是形式，很多明星私下都有恋人..."

"但我不只是'私下恋人'，李昕。"陆游川抽回手，"我是和你在一起十年的人。如果连承认关系都成了障碍..."

"就一年！"李昕急切地说，"一年后合约到期，我们可以重新谈判..."

"然后呢？"陆游川反问，"如果明年有更大的项目，更严苛的条件？李昕，我们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选择了。每次都是你的工作优先，我理解也支持，但这次..."

"这次不一样？"李昕的声音尖锐起来，"因为这次涉及到你的感受了？那过去十年我的每一次选择，你都说支持，其实心里都在记分吗？"

陆游川深吸一口气："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昕的眼泪终于落下，"要我放弃这个机会？像我妈放弃她的舞蹈事业一样，几十年后对着电视里的舞者流泪？"

"我从来没要求你放弃任何事！"陆游川压低声音，但语气激烈，"但我也应该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被动接受一切安排！"

张姐适时地回来，看着两人通红的眼眶，叹了口气："看来你们需要私下谈谈。李昕，制片方下周一等回复，记得吗？"

李昕点点头，擦掉眼泪。接下来的晚餐在一种诡异的礼貌中进行，三人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假装刚才的冲突没发生过。

离开餐厅时，北京下起了小雨。陆游川和李昕沉默地走向停车场，雨水打在脸上，像冰冷的泪水。

"我送你回家。"陆游川说。

"不用。"李昕摇头，"张姐安排了车。"

一辆黑色轿车适时地停在他们面前。李昕拉开车门，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一起走？"

陆游川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一点："我明天有早班。"

"哦。"李昕的表情黯淡下来，"那...晚安。"

车门关上，黑色轿车融入雨夜。陆游川站在路边，任凭雨水打湿衬衫。他突然想起那个装满信封的盒子，"第80天"的礼物还没拆。

回到家，公寓空荡而寂静。陆游川直接走向书桌，拆开"第80天"的信封——里面是一张李昕的照片，她站在好莱坞标志前，阳光灿烂地笑着。背面写着"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一起站在这里"。

陆游川苦笑着把照片放回信封。多么讽刺，现在她要去实现这个愿望了，而"我们"却成了问题。

——

接下来的三天，陆游川和李昕像两条平行线，各自忙碌，偶尔交错。他值夜班，她参加宣传活动；他回家时，她已经睡着；他起床时，她已经出门。他们通过便条和短信交流，内容简短而实用："牛奶在冰箱下层"，"我今晚不回来吃饭"，"记得交电费"。

第四天晚上，陆游川难得准时下班，发现李昕正在厨房煮面。她穿着居家服，头发随意地扎着，像个普通女孩而非明星。

"你回来了。"她抬头微笑，"我煮了你喜欢的牛肉面。"

餐桌上甚至点了蜡烛，简陋而温馨。陆游川突然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他们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分食一碗泡面。

"谢谢。"他坐下，接过李昕递来的碗。

两人安静地吃着面，谁都不愿打破这难得的平静。直到李昕突然开口："我下周要去上海参加电影节。"

陆游川点点头："多久？"

"三天。"李昕咬着筷子，"然后...我可能直接从上海飞洛杉矶。"

碗里的面突然失去了味道。陆游川放下筷子："已经决定了？"

"嗯。"李昕轻声说，"合约签了，签证也办好了。"

"恭喜。"陆游川机械地说。

李昕盯着烛光："游川，我不想这样...冷战。"

"那你想怎样？"陆游川反问，"假装一切没问题，然后隔着太平洋视频通话，等你一年后回来？"

"我们可以试试！"李昕提高声音，"很多人异地恋都..."

"我们不是'很多人'！"陆游川突然站起来，碗筷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我们已经异地三年了，李昕！每次见面都像重新认识，每次分开都积累更多问题！好莱坞之后呢？下一个机会在哪里？欧洲？澳洲？我们还要等多久才能有自己的生活？"

李昕也站了起来，眼中燃起怒火："所以现在是我的错了？因为我追求事业？十年前你就知道我是演员，现在才来抱怨？"

"我不是抱怨你的职业！"陆游川声音嘶哑，"我只是...累了。累了一次次调整自己的计划，累了永远排在第二位，累了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的感觉！"

"那你想怎样？"李昕质问，"要我放弃吗？"

"我要你选择！"陆游川脱口而出，"真心实意地选择，而不是一边说爱我一边把我越推越远！"

"我从来没有——"

"你有！"陆游川打断她，"每次你隐瞒受伤，每次你独自做决定，每次你把我排除在你的生活之外，都是在推开我！"

李昕的脸色变得苍白："那你呢？你和那个护士是怎么回事？你父亲对我的态度你管过吗？你医院的同事怎么看待我们的关系你在意过吗？"

"这跟林媛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李昕冷笑，"她年轻漂亮，理解你的工作，不会要求你改变什么...完美的医生太太人选，不是吗？"

陆游川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所有氧气都被抽走。他摘下眼镜，用力揉搓着脸："我们到底在吵什么..."

"我们在吵..."李昕的声音突然哽咽，"我们在吵是不是该继续自欺欺人。"

沉默降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两人隔开。烛光在李昕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眼泪无声地滑落。

"也许..."陆游川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而遥远，"也许我们该考虑分开。"

话一出口，空气仿佛凝固了。李昕瞪大眼睛，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陆游川同样震惊于自己的话语。十年感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提出结束？但某种更深层的理智告诉他，这句话早已在他们心中酝酿多时，只是等待被说出口。

"你...真的这么想？"李昕终于找回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游川想说"不"，想说这只是气话，想收回一切重新开始。但某种更深层的疲惫让他沉默。

李昕点点头，慢慢后退："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李昕..."

"不，你说得对。"她擦掉眼泪，声音突然坚定，"我们一直在自欺欺人。我爱你，游川，但我不能为你放弃我的梦想。显然...你也不能。"

她转身走向卧室，关门的声响不大，却像惊雷般在陆游川心头炸开。蜡烛燃尽了，餐厅陷入黑暗。陆游川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感混合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就像终于拔掉一颗坏死的牙齿，留下的空洞却更加难以忍受。

第二天早晨，陆游川醒来时，李昕已经离开了。床头柜上放着公寓钥匙和一张字条：「我去上海了。保重。」

简单五个字，十年的句点。

陆游川拿起钥匙，金属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遍全身。他拆开"第84天"的信封——里面是一张空白纸条。没有字，没有礼物，只有一个空信封，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关系。

——

一周后，陆游川在医院走廊的电视上看到李昕的采访。她站在上海电影节红毯上，一袭红裙耀眼夺目，正对着话筒谈笑风生。

"李小姐，听说您即将进军好莱坞，粉丝们都很好奇您的感情状况..."主持人八卦地问。

李昕的笑容完美无瑕，但陆游川注意到她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腕上的手表——那是他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爱情和事业很难兼顾，"她轻声说，"有时候你必须做出选择..."

电视被护士关掉了，陆游川才发现自己站在原地太久。他转身走向手术室，那里有另一个生命等待他拯救。至少在那里，结果明确——生或死，成功或失败，没有模糊地带，没有两难抉择。

经过护士站时，林媛正在交接工作。她下个月就要去美国了，加州，距离洛杉矶只有一小时车程。她看到陆游川，微笑着点头致意。

陆游川点头回应，然后继续向前走。他的白大褂口袋里装着科室主任的正式提名通知，以及一张飞往上海的机票——他不知道自己去上海要做什么，也许只是想在李昕飞往好莱坞前，再看她一眼。

或者，只是无法放手。

陆游川的手机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响起。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起来，多年的医生生涯让他对深夜来电格外敏感。

"陆医生？"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我是第一医院的急诊科张医生。您父亲刚刚被送来，疑似心肌梗塞，情况不太好..."

陆游川的血液瞬间凝固。他一边通话一边已经穿上裤子，抓起钥匙冲出门外："心电图什么表现？血压多少？给药了吗？"

"ST段抬高，血压90/60，已经给了阿司匹林和硝酸甘油..."

陆游川记下详细信息，车子在空荡的街道上飞驰。父亲一直有高血压，但从未出现过心脏问题。六十三岁，还算年轻，生活习惯良好——不应该啊。这些医学分析在他脑海中自动运转，像一道屏障，暂时阻挡着恐慌的洪流。

第一医院的急诊科灯火通明。陆游川亮出工作证，护士直接带他去了抢救室。隔着玻璃，他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面色灰白，胸前贴着电极片，几位医生围在床边忙碌。

"陆医生。"一位中年男医生走过来与他握手，"我是张明，刚才给您打电话的。您父亲是半小时前由救护车送来的，主诉剧烈胸痛，心电图显示急性前壁心肌梗塞..."

陆游川机械地点着头，眼睛盯着监护仪上不规则的心电波形。"准备PCI吗？"

"已经通知导管室了，但..."张医生犹豫了一下，"您父亲送来时有一份预先医疗指示，明确拒绝侵入性治疗。"

陆游川闭上眼，深呼吸。这太像父亲会做的事——连突发心脏病都要按自己的规矩来。"我是家属，也是医生。我要求进行PCI手术。"

"这...我们需要确认—"

"他现在没有行为能力，"陆游川打断他，"作为儿子和法定监护人，我有权做医疗决定。"

张医生点点头，快步离去安排手术。陆游川走到病床边，握住父亲冰凉的手。陆父在镇痛药作用下半昏迷，眉头却仍然紧锁，仿佛连在梦里都不肯放松。

"爸，"陆游川轻声说，"你得挺住。我们还有很多话没说完..."

导管室准备就绪，陆游川穿上铅衣站在一旁观摩。手术由心脏科主任亲自操刀，过程顺利但惊险——冠状动脉前降支近端完全堵塞，放置支架后血流恢复通畅。当监护仪上心率逐渐稳定时，手术室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预后良好，"主任脱下手套对陆游川说，"不过接下来72小时是关键期，需要密切监护。"

陆游川道谢，跟随护士将父亲送入CCU。窗外，天色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的生活似乎在这一夜间天翻地覆。

安排好特护，陆游川坐在CCU外的长椅上，突然想起应该通知李昕。他掏出手机，却在拨号前停住了。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分手的前情侣？而且李昕应该已经在上海准备飞往洛杉矶了...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映出他疲惫的脸。陆游川决定先不联系她，父亲的情况已经稳定，没必要打扰她的行程。

——

李昕在浦东机场的VIP休息室里来回踱步。她的航班还有两小时登机，张姐正忙着接电话，安排她到洛杉矶后的行程。

"昕昕，"张姐挂掉电话走过来，"那边都安排好了。落地先休息两天倒时差，然后周三去见导演..."

李昕点点头，眼睛却盯着手机屏幕。自从一周前离开北京，她和陆游川只通过两条简短的短信——一条告知她安全到达上海，一条回复"好的，保重"。十年感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结束了？

"我去下洗手间。"她对张姐说，需要独处一会儿。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她憔悴的面容。这几天她几乎没怎么睡，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即使用遮瑕膏也难以完全掩盖。冷水拍在脸上，李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事业巅峰就在眼前，不应该有任何犹豫...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吓了她一跳。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喂？"她谨慎地接听。

"是李昕吗？"一个陌生的女声，"我是第一医院的护士长王敏。陆医生让我通知您，他父亲住院了..."

李昕的心跳漏了一拍："陆叔叔怎么了？游川...陆医生还好吗？"

"急性心梗，昨晚送来的，已经做了手术。"护士长简洁地汇报，"陆医生一直在医院守着，我看他太累了，想帮忙通知一下家属..."

挂断电话，李昕盯着镜子中的自己。陆叔叔病了，游川一个人在医院守着...而她即将飞往地球另一端。这个念头让她胃部绞痛。

回到休息室，张姐正在整理文件："刚好，我刚拿到修订后的剧本..."

"张姐，"李昕打断她，"我要回北京一趟。"

张姐瞪大眼睛："什么？航班还有一小时四十分就登机了！"

"陆游川的父亲心脏病发作，情况不太好。"李昕已经开始收拾随身物品，"我必须回去看看。"

"李昕！"张姐压低声音，"这个项目有多重要你知道的！如果错过这次航班，下周的导演见面会..."

"那就改签最近的航班。"李昕坚定地说，"我今晚或者明天再飞。"

张姐抓住她的手腕："是因为陆医生？我以为你们已经..."

"我们分手了，是的。"李昕抽回手，"但这跟他父亲没关系。陆叔叔一直对我很好，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张姐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我看看最近的航班..."

——

陆游川在CCU外的长椅上打了个盹，惊醒时发现身上披了件外套。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护士站的时钟显示下午两点十七分。父亲应该已经醒了...

"陆医生，"护士长走过来，"您父亲一小时前恢复了意识，生命体征稳定。按医嘱我们没让访客进去，不过..."

"访客？"陆游川皱眉，"谁来了？"

护士长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窗户。陆游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阳光透过她的轮廓，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李昕。

陆游川站起身，双腿因久坐而发麻。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李昕已经看到了他，快步走过来，却在距离两米处停下，仿佛不确定该如何问候。

"你...怎么来了？"陆游川问，声音因睡眠不足而沙哑。

李昕咬着下唇："护士长打电话给我。陆叔叔...还好吗？"

"手术很成功，醒了。"陆游川简短回答，"你不用..."

"我想看看他。"李昕打断他，"可以吗？"

陆游川点点头，带她去做手部消毒，穿上隔离衣。父亲躺在CCU的病床上，比昨天看起来气色好些，但依然虚弱。看到李昕，他微微睁大眼睛。

"叔叔，"李昕轻声说，握住老人的手，"我来看您了。"

陆父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昕昕...你工作那么忙..."

"不忙。"李昕微笑，"正好休息几天。"

谎言。陆游川知道她今天应该飞往洛杉矶。他站在一旁，看着李昕与父亲轻声交谈，熟练地调整枕头高度，检查输液速度——这些护理技巧是她这些年照顾母亲学来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她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十分钟后，护士来提醒探视时间结束。李昕顺从地离开，在走廊里长舒一口气。

"谢谢你来。"陆游川说，"但你不必耽误行程..."

"别说了。"李昕摇头，"我们去喝杯咖啡吧，你看起来需要休息。"

医院的咖啡厅人满为患，他们最终拿着纸杯来到住院部天台。五月的风温暖和煦，远处城市天际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你什么时候的飞机？"陆游川问。

"改签了今晚的红眼航班。"李昕抿了口咖啡，"张姐快气疯了。"

陆游川想说"你不该这样"，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你行李都带齐了吗？"

"嗯，从上海直接走。"李昕望着远方，"陆叔叔...真的会好吗？"

"预后不错。"陆游川切换到医生模式，"不过需要长期服药和改变生活习惯。"

沉默降临。两人并肩站在天台边缘，咖啡的热气在空气中袅袅上升。太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游川..."李昕终于开口，"关于上次..."

"不必了。"陆游川轻声打断，"我们都说了该说的。"

"但我后悔了。"李昕转向他，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我不该就这样放弃我们..."

陆游川握紧咖啡杯，热度透过纸壁灼烧他的掌心："李昕，我们不是一时冲动做的决定。这些问题存在很久了..."

"什么问题？"李昕追问，"因为我工作太忙？因为距离？这些都可以解决..."

"怎么解决？"陆游川终于看向她，"你的事业在上升期，需要满世界跑；我的工作固定在北京，还有父亲需要照顾..."他深吸一口气，"我们试过了，李昕。三年异地恋，多少次错过，多少次争吵...爱不足以解决所有问题。"

李昕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她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所以就这样结束了？十年感情..."

"不是结束。"陆游川轻声说，"只是...承认我们走到了一个无法继续的点。"

风吹乱李昕的头发，她不耐烦地将发丝拨开："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联谊会，我打翻了饮料..."

"草莓果汁，"陆游川不自觉地微笑，"洒在我唯一一件白衬衫上。"

"你当时的表情..."李昕也笑了，眼泪却终于落下，"像看到一具解剖标本..."

"而你一直道歉，说要赔我干洗费..."

"最后你请我喝了奶茶..."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重温那些共同经历的片段——第一次约会去的动物园，李昕被猴子抢走了帽子；陆游川第一次去片场探班，被导演误认为群众演员拉去当背景；李昕母亲第一次住院，陆游川连续三天守在病床边...

"记得你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吗？"李昕擦掉眼泪，"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扉页上写着'给未来的影星'..."

"你现在确实是了。"陆游川微笑。

"而你成了最优秀的医生。"李昕回以微笑，"就像你一直梦想的那样。"

阳光西斜，两人的影子在天台上拉长。回忆渐渐平息，现实重新浮出水面。

"我该回去了。"李昕看了看表，"还要去酒店拿行李..."

陆游川点点头："我送你。"

"不用，张姐安排了车。"李昕犹豫了一下，"游川...我能再去看一眼陆叔叔吗？"

CCU的探视时间还没到，但护士长破例让李昕进去了五分钟。陆父正在浅睡，李昕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就出来了。

"告诉他...我下次回来看他。"她对陆游川说。

"好。"

他们站在医院大门口等车，夕阳将两人的影子融为一体。黑色的商务车缓缓驶来，停在他们面前。

"游川..."李昕转身面对他，眼中满是不舍。

陆游川突然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抱。李昕的头发贴在他脸上，熟悉的柑橘香气萦绕鼻尖。他感到她的颤抖，听到她压抑的抽泣。

"要幸福。"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李昕点头，无法言语。最终她挣脱拥抱，转身上车，没有回头。陆游川站在原地，看着车辆远去，融入傍晚的车流中。

回到CCU，父亲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上看监护数据——典型的医生职业病。

"李昕走了？"他问。

陆游川点点头："今晚的飞机。"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她是个好女孩。"

"嗯。"

"你不该让她走。"

陆游川惊讶地抬头。父亲向来对李昕的职业有偏见，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爸..."

"我听到了，"陆父打断他，"昨天手术前，你以为我昏迷时说的话。"

陆游川的脸热了起来。他不记得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在恐惧和疲惫中，对着昏迷的父亲倾诉了许多从未说出口的话——他对李昕的爱，他的不舍，他的矛盾...

"我老了，游川。"父亲罕见地放软了语气，"这场病让我明白...人生太短，不该有那么多遗憾。"

陆游川握住父亲的手："您现在说这个太晚了。她已经走了。"

"是吗？"父亲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真的放得下？"

陆游川没有回答。他想起天台上李昕含泪的眼睛，想起她说的"我后悔了"，想起这十年来所有的欢笑与泪水。放得下吗？他不知道。只知道此刻，胸口那个空洞般的疼痛真实得无法忽视。

护士进来检查输液，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陆游川借口去洗手间，站在走廊窗边望着夜空。某处高空，一架飞机正载着他爱的人飞向远方。这一次，没有约定归期。

拆开"第91天"的信封——本该是李昕回国那天的礼物——里面是一张纸条：「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记得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我。」

陆游川苦笑着将纸条放回口袋。他们不是走散了，而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有些爱情不是为了永远在一起，而是为了在彼此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就像李昕在他心里留下的那样。

——

飞机上，李昕盯着窗外的漆黑。空姐送来餐食，她摇头拒绝。张姐在一旁处理邮件，识趣地不打扰她。

李昕从包里掏出一个小信封，这是她原本打算在第100天送给陆游川的礼物——两张去冰岛的机票。她一直记得他偶然提过想去看极光。

信封现在永远送不出去了。李昕轻轻抚摸纸面，然后把它放回包内最隐蔽的夹层。有些梦想要独自实现，有些爱情只能珍藏心底。

飞机穿越云层，微微颠簸。李昕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在心底最深处，她知道陆游川是对的——他们相爱，但无法继续相爱的方式。有时候，放手是爱的最后一种表达。

窗外，星辰满天。一个新的世界在前方等待，而过去的十年，将永远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章。

好莱坞的阳光总是比想象中更刺眼。李昕眯起眼睛，看着助理小跑着拿来遮阳伞。一年了，她仍然不习惯加利福尼亚这永不疲倦的太阳。

"五分钟后就该你上场了，李小姐。"助理轻声提醒，"需要补妆吗？"

李昕摇摇头，看向不远处忙碌的采访区。十几家国际媒体的摄像机已经对准了那个空椅子——《银翼杀手2099》的亚洲面孔新星专访，这是多少演员梦寐以求的曝光机会。

"李昕，"导演马克走过来拍拍她的肩，"放松点，就像我们排练的那样。记者们会爱上你的。"

李昕微笑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左手腕——那里曾经有一块手表，是陆游川送的生日礼物。刚到美国时她还戴着，直到某天拍摄需要才摘下来，然后就再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戴回去。

"李小姐，这边请。"场记引导她走向采访区。

闪光灯瞬间如暴雨般袭来。李昕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入座，熟练地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确保裙摆呈现出最优雅的弧度——这些都是张姐花了十年训练她的成果。

"首先恭喜你在《银翼杀手2099》中的出色表现，"《好莱坞报道》的记者开场，"这是你第一次参与国际大制作，感觉如何？"

"就像梦想成真。"李昕用流利的英语回答，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这是她的"采访声线"，"团队每个人都才华横溢，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

问题一个接一个，关于角色准备、拍摄趣事、未来计划。李昕对答如流，偶尔插入恰到好处的幽默，引得记者们轻笑。这场面与一年前在北京时天壤之别——那时的她还在为一个小众法国电影的角色忐忑不安。

"我们注意到你的表演中有种特别的真实感，"《综艺》的记者问，"尤其是情感戏份。你是如何做到的？"

李昕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小动作。"我曾经认识一位医生，"她出乎意料地偏离了排练好的回答，"他告诉我，最真实的情绪往往藏在克制之下。我试着把这种理解带到表演中。"

场边的张姐皱起眉，这个回答不在剧本里。

"这位医生是你生活中的什么人？"记者敏锐地追问。

李昕看向远处，阳光在摄影棚的金属架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一个很重要的人。"她轻声说，然后迅速回归标准答案，"当然，也要感谢马克导演的指导..."

采访结束后，张姐立刻迎上来："怎么突然提起医生？我们讨论过不谈私生活的。"

"只是随口一提。"李昕接过助理递来的冰咖啡，"不会有人在意这个。"

"在好莱坞，每个人都在意每件事。"张姐叹气，"算了，总体表现很好。晚上制片人的派对别忘了，七点我来接你。"

回到酒店套房，李昕甩掉高跟鞋，光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洛杉矶的豪华公寓比北京的出租屋宽敞十倍，却总让她感到某种不真实。她打开手机，屏幕上立刻跳出关于她采访的新闻推送——"亚洲新星李昕谈表演秘诀：一位医生的启发"。

手指悬在陆游川的号码上方，最终还是滑开了。分手后他们再没联系，虽然他的号码仍安静地躺在通讯录里，像一个不敢触碰的伤口。

李昕走向落地窗，俯瞰洛杉矶的城市景观。一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今天提起他时胸口那阵熟悉的刺痛告诉她，有些伤痕只是结痂，从未真正愈合。

——

北京协和医院神经内科的会议室里，陆游川正在主持每周病例讨论。三十五岁的最年轻科室主任，这个头衔曾让他父亲骄傲不已。

"患者男性，六十五岁，突发左侧肢体无力两小时..."住院医师汇报着病例。

陆游川微微点头，目光扫过CT影像。自从父亲那次心梗后，他对老年患者的治疗更加谨慎。那次手术很成功，父亲现在每天按时服药，甚至戒掉了三十年的烟瘾——生死边缘走一遭确实能改变一个人。

"陆主任，您看这个溶栓方案..."住院医师的问话将他拉回现实。

陆游川迅速给出专业意见，然后示意继续下一个病例。会议持续到中午，他婉拒了同事们共进午餐的邀请，独自回到办公室。

桌上摆着最新一期的《中华神经科杂志》，封面正是他的专题报道："青年学科带头人陆游川：医学人文关怀的实践者"。他随手翻开，记者的提问赫然在目："听说您的治疗理念特别注重患者心理因素，这与传统神经科有所不同，是什么影响了您？"

他的回答占据了整整一个段落："...曾经有位演员朋友告诉我，每个病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来到医院。作为医生，我们不仅要治疗疾病，还要读懂这些故事..."

"陆主任，"护士敲门探头，"3床家属想见您。"

陆游川合上杂志："请他们进来。"

下午门诊开始前，他习惯性地拆开桌角那个小盒子里的最后一张纸条——"第100天"的信封一直留到昨天才拆。里面是两张冰岛机票的预订确认单，打印日期是去年他们分手前一周，背面写着"极光下重逢"。

陆游川将纸条放回抽屉，揉了揉太阳穴。一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适应没有李昕的生活，但昨天看到这张纸条时，那种窒息般的失落感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门诊如常进行，直到最后一位患者——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主诉头痛，但各项检查均无异常。

"拍戏时突然就疼起来，"女孩说，"像有人在我脑子里打鼓。导演差点换掉我..."

"你是演员？"陆游川随口问，翻看她的病历。

"嗯，刚入行。"女孩点头，手腕上挂着一个奇怪的玩偶挂饰——看起来像考拉和袋鼠的混合体。

陆游川的手停在半空。莫里斯。李昕那个从不离身的古怪玩偶也叫这个名字，是大学时她前男友送的礼物。他曾为此吃过醋，直到李昕大笑着解释："它丑得特别，就像我们的爱情。"

"医生？"女孩疑惑地唤道。

陆游川回过神："抱歉。你手上那个...玩偶很特别。"

女孩惊喜地举起它："您知道莫里斯？这是我男朋友从澳大利亚带回来的，据说全亚洲只有几个..."

诊疗结束后，陆游川站在窗边，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北京初夏的风带着熟悉的气息，他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联谊会，李昕马尾辫飞扬的样子，还有她打翻的那杯草莓果汁。

手机震动起来，是父亲的信息：「晚上回家吃饭吗？你妈做了红烧肉。」

陆游川回复会准时到。自从那次心脏病后，父亲变了很多——不再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甚至偶尔会问起李昕的近况。上个月看到李昕的好莱坞电影预告时，父亲还说："丫头演得不错。"

下班前，陆游川打开电脑，搜索了《银翼杀手2099》的预告片。李昕的镜头只有十几秒，但足够惊艳——她扮演的仿生人杀手眼神凌厉又脆弱，完全颠覆了她以往的形象。

评论区一片赞叹："这位亚洲演员是谁？""表演太有层次了！""奥斯卡潜力股..."

陆游川关上电脑。她做到了，真的站上了世界舞台。这个认知让他胸口既酸涩又骄傲。

——

母校七十周年校庆，校园里张灯结彩。陆游川作为杰出校友受邀参加医学院的座谈，分享从医心得。活动结束后，他婉拒了晚宴邀请，独自在校园里漫步。

十年过去，教学楼翻新了，操场扩建了，连小树林都被砍掉建了新的实验楼。但联谊厅还在，那个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陆游川鬼使神差地走进去。厅内正在布置晚上的舞会，几个学生忙着调试音响。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陌生校友，他得以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当年那个位置——他曾经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直到一个冒失的女孩打翻饮料闯进他的生命。

"你知道吗，他们把草莓果汁换成葡萄味的了。"

陆游川浑身僵住。这个声音，他能在千万人中辨认出来。

李昕站在门口，阳光从她背后洒进来，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她剪短了头发，染成了亚麻色，妆容精致得像杂志封面，但笑起来左脸颊的酒窝依然如故。

"李昕..."他的名字像一声叹息从唇间滑出。

"我看到校友名单上有你，"她走进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声响，"猜你会不会来这儿。"

陆游川下意识推了推眼镜，才发现今天戴的是隐形："你怎么在母校？电影学院的活动？"

"嗯，'杰出校友'什么的。"李昕做了个鬼脸，像极了大学时的样子，"其实我刚回国两天，经纪人硬安排的行程。"

他们沉默地站着，中间隔着礼貌的距离。一年不见，三百六十五天的空白不知从何填补。

"我看到你的电影预告了，"陆游川最终开口，"很精彩。"

李昕眼睛一亮："真的？我还担心你永远不看科幻片呢。"

"为了破例。"他微笑，"恭喜你，好莱坞明星。"

"也恭喜你，陆主任。"李昕回以微笑，"我妈妈上次体检还特意挂你的号，回来把你夸上天了。"

"阿姨还好吗？"

"好得很，跳广场舞比我还精力充沛。"

又是一阵沉默。音响师开始播放测试音乐，是首老掉牙的英文情歌。

"要...找个地方坐坐吗？"陆游川提议。

他们去了校园后门的奶茶店，惊讶地发现它还开着，只是换了装修。点了和当年一样的珍珠奶茶，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在他们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父亲身体怎么样？"李昕问，小口啜饮着奶茶。

"很好，每天按时吃药，还参加了医院的老年健走队。"陆游川回答，"他常问起你。"

"真的？"李昕挑眉，"我还以为陆叔叔永远看不惯'戏子'呢。"

陆游川摇头："自从那次心梗，他变了很多。他说...他错了，不该干涉我们。"

李昕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敲击："我们...那时候如果有他这句话，会不会不一样？"

这个问题悬在空气中，沉重而真实。陆游川看着窗外来往的学生，年轻的面孔上写满无忧无虑。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也许还是会走到那一步。我们选择了不同的路，李昕。"

"是啊。"李昕轻声附和，"只是有时候我想，如果当初再坚持一下..."

"你会放弃好莱坞吗？"

"不会。"她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苦笑，"看，答案多简单。"

陆游川点头："我也不会放弃医院。所以我们没错，只是..."

"只是时候不对。"李昕接上他的话，眼中闪着泪光，"十年，足够长也足够短。"

他们聊了很多，关于这一年的生活、工作、见闻。李昕说起好莱坞的竞争与荒谬，陆游川分享医院里的生死瞬间。谈话轻松而克制，两人都小心地避开某些话题——比如新的恋情，比如深夜的思念，比如那些拆开后让人泪流满面的小纸条。

"我该走了，"夕阳西斜时，李昕看了看表，"晚上还有个媒体晚宴。"

陆游川点头："我送你。"

"不用，司机在外面等了。"李昕站起身，犹豫了一下，"游川...很高兴再见到你。"

"我也是。"

他们站在奶茶店门口，像一年前在医院分别时那样。只是这次，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心碎的泪水，只有平静的告别。

"保重。"李昕伸出手。

陆游川握住她的手，熟悉的温度从掌心传来："你也是。"

一个简单的拥抱，比上次短暂得多。李昕转身上车前，突然回头："对了，我下周就回洛杉矶了。如果你...有机会来美国，记得联系我。"

"好。"陆游川微笑，"如果你来医院看病，记得挂我的号。"

李昕大笑起来，声音清脆如初遇时的那个女孩："陆医生，这玩笑真烂！"

黑色的轿车载着她远去，消失在校园拐角。陆游川站在原地，直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拆开心中那个尘封的信封，他想象着如果这是"第101天"，里面会写着什么。也许是"祝你幸福"，也许是"谢谢你来过我的生命"，又或者，只是简单的"再见"。

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陆游川的脚步起初沉重，却渐渐轻快起来。有些人注定是生命中的过客，却留下永恒的印记。李昕教会他情感的表达，他教会李昕克制的力量。这些收获，远比遗憾更加珍贵。

校园广播突然放起一首老歌，旋律熟悉得令人心痛。陆游川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轻轻挥了挥，向过去的十年，向那个爱过的女孩，向所有无法重来的美好时光。

然后，他继续向前走去。